漫漫时光,许许多多的生物来了又走,许许多多的国度兴衰更替。
文化,江山,都会改变,唯一不变的,唯一可以说得上是整个加尔-里加尔这漫长的时间长河当中真正永恒的主角的。
大约,就只有风儿了吧。
从寒冷的北境到被艾卡黑松包围着的亚文内拉;从里戴拉沼泽湿地一直到索拉丁的佣兵王国;从南境城邦联盟临海的小镇一直到一望无际的金色夹杂绿色的阿布塞拉草原。
风从未停歇。
虽然夹杂在风中的味道和它所带来的是寒冷还是炎热这些附带物依据地区的不同可以有很大的区别,但那股吹拂在你的身上将头发与衣角摆起的清风本身,却是一直都未曾改变过。
对于常年出门在外的旅人们来说,每当夜幕降临,清凉的夜风吹拂起来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驻足停留,因为这若隐若现的即视感这似是而非的一切,心底里头深埋着的关于故乡的情感关于小时候所生活着的地方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沉默不语地就在那儿站在,一时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怀念。
为生活所迫背井离乡之人在哪个时代都并不少见,这并不能说就是某一国家或者某一体制的悲哀。正如光所照射的地方必然会产生阴影一样,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必然有其优点与缺点。大部分的人只能是随大流懵懵懂懂地过完一生,就算是杀人如麻的某一民族,绝大多数的平民或者军人也并不是真的坏到了骨子里。
他们仅仅只是对于自己犯下的罪恶没有认知,只是在服从命令服从某一些高位个体的命令行事罢了。
若你翻阅历史向着深处去挖掘,某一狂热信仰某物并且不惜为此杀死不信者哪怕他们并没有任何过错的民族当中真正罪大恶极的往往都是当中的一些擅长于利用某物去煽动国民情绪的身居高位的个体,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利用洗脑和愚民政策从小就灌输给国民和信众为此牺牲无上光荣的思想,借由他人的流血牺牲来谋取个人的利益。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贵族和白色教会甚至是土著信仰当中的高层神职人员都是如此,甚至非要说的话,就连我们远在亚文内拉的那位爱德华王子殿下也应当属于这个行列——只是他独有一点与众不同,那就是他所为的并不仅仅是自己个人的利益,还有整个亚文内拉的未来。
为公还是为私,为国为民还是中饱私囊。出发点的不同决定了他和那些腐败的注定要被即将席卷整片大陆的动荡所淘汰的老贵族们彻头彻尾的区别,年轻的王子殿下正因为尚且未能形成自己固有的观点反而才充满了冒险精神,这是他的资本,也是亚文内拉这个年轻的国家的资本。
它坐拥着的是整个西海岸当中最为富庶的土地,一个强盛的亚文内拉是周边的国家乃至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国家所畏惧的,不想让这一切发生的人自然也会有存在,而为了令这一切不落得功亏一篑,我们的贤者和洛安少女此刻就来到了这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之中。
风依旧在吹,不分日夜。
对于这些佣兵还有商人之类的外来者而言,草原上的生活相当地单调,景色虽好场地也广阔无垠但纵马肆意的奔跑却是不被允许的。这里危机四伏尽管有着相当的人数存在于这边的竖斑龙蜥——它是一种褐色皮肤夹杂棕色条纹体长在四米左右的中大型龙蜥类——也依然是不会畏惧会选择袭击,体型相对纤细但肌肉却极为扎实的这种龙蜥是草原上除了亚龙以外排的上号的掠食者,就算是比通常的野猪更加强大的弓颔猪单打独斗起来也不是这种残暴的爬虫的猎手。
它们耐力惊人巡航速度远超人类,除此之外还是优秀的短跑健将冲刺起来的时候就算是最优秀的战马也没法甩开这种生灵,若不是因为鳞甲相对薄弱且如同其他的龙蜥一般通常都是单独行动,这种生物完全可以站在食物链上游的位置,除了同类和体型更大的龙类生物以外完全无需担心任何东西。
但它和其他的掠食者还只是少数你需要担心的东西,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除了各式的野兽以外还存在有大量令人恐惧的魔兽,被人类定义为亚人族当中的一支平均身高超过两米二的食人魔这种生物也聚居于此,据称阿布塞拉大草原上的部族当中公认为可作为第一勇士的标示就是必须只身一人只携带轻量化的装备出发之后带回来三个食人魔的头颅。
——不论如何,尽管看似一望无际风平浪静,但想要在这上头像是在因茨尼尔又或者是艾卡斯塔那般尽情奔跑只是享受着吹拂在身上的清风,显然是一种代价过高的娱乐方式。
只能严格按照有经验的斥候们的要求来,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停下来出去侦察哪里是否安全,就连夜晚在野外燃起篝火也有着极其严格的标准,为的就是减轻一切不论是来自野兽还是来自同类的注意,以减低偷袭的可能性,做到至少能够及时地应对过来。
这种简简单单的道理大部分佣兵都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要让本就天性散漫的这些人压抑自己的性情服从指令来,显然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至少这几天队伍当中的一名比较年轻的绿牌佣兵就已经好几次地念叨着:“要是我想服从指令的话我就直接去参加佣兵团或者是成为正规军士兵了。”之类的话语,明明白白地就展露出了自己对于这一切的不满。
他使用的语种是我们曾经提到过的那种混合语言,但米拉注意到这人的年纪相当年轻,只在十七八岁上下。我们前文已经提到过科里康拉德那边的港口并不算有多大型,因此虽说水路很近只要走一天半就能到,运输的费用也一般都是更为年长有些积蓄的佣兵才能够做到,像这样的年轻人,很少拥有足够的资金能够外出来到这儿冒险。
——但令米拉稍加观察就做出了结论的,还是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明显更加偏向于南境风格的衣物。
他那从自带内衬的板甲衣领口处露出来的内里穿着的上衣具有一个翻领并且用的是木制纽扣而非西海岸更常见的皮绳,加之以下方收脚设计用以搭配短靴皮鞋的长裤,而西海岸的佣兵和冒险者们更喜欢穿宽松型的再将裤腿给塞到靴子之中,这一切的细节都令他十分符合贤者在来到这儿以后给她买的拉曼语书籍当中所记载的那种“第二代”的概念。
科里康拉德以及索拉丁高地上其他国家的佣兵们来到南境寻找工作的时间已经不算久了,我们前面也已经说过南境的本地居民们更加钟情于去成为狩猎佣兵而非战争佣兵,因而这些偏向于战争的常常接受小型商队护卫任务的自由佣兵,自然也是绝大多数都是外来人出身。
除了和米拉还有亨利两人一样来自西海岸的人以外队伍里头还有两名黑头发血统纯正的东海岸人,只不过他们并非强盛的帕德罗西帝国公民,而是来自属于南部靠近矮人山脉的几个小型公国。两百多年前帕德罗西帝国内乱的时候有许许多多的地区都趁机独立开来。
本就是曾经的拉曼帝国强行征服下来的土地被帕德罗西所继承了以后统治者们也并没有改善被征服地区人民的待遇,被列为三等乃至于四等公民的这些人对于拉曼人的情感和态度是复杂的,他们一方面接受拉曼文化的熏陶成长起来,但另一方面又因为过往的历史而对帝国怀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
话归原处,这个被米拉判断为“第二代”的年轻绿牌佣兵正是这么多年以来西海岸的佣兵出征所留下来的证据——他是在这里出生并且长大的,南境毕竟富裕如斯,外出征战之后受到这里美满生活的诱惑而选择停留在这儿的佣兵自然也是存在的。
而根据他如今依旧级别不高并且会选择为了高昂的报酬而前来危险的阿布塞拉大草原,以及说的并不是南境的拉曼语而是混合语言的这一切细节,又可以判断的出来想必他的父母亲在这儿也过得并不怎么样。
基本的温饱或许是可以保证的,这一点从简单但并不破旧的防具武器和衣着就可以看得出来。但当他成年以后,想要在物欲横流的南境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须自食其力了。
这种人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是西海岸人呢,他的价值观或许早就已经被南境人所腐化,也正因如此才会像是之前一起行动过的欧菲米奥那样发牢骚抱怨着一些什么。一言一行显然都是受到了本地文化熏陶的缘故,相比起来队伍当中更为年长的一些也是索拉丁出身的佣兵,就都是沉默寡言,虽有不满但也不会试图去用语言来发泄。
这一点或许也与年龄有些关系,会接受这个任务来到这儿的年长的佣兵大多数是需要养家糊口的,他们有生活压力,必须成为一个家庭当中的顶梁柱。而那个年轻的下级佣兵则没有这种担心,他的父母就在本地,就算这次任务失败只要没死保住小命回去就还能靠父母来赡养。
“人真是……不能过得太安逸啊。”队伍缓缓地继续前进着,温度缓慢的提升又缓慢地降低,坐在马背上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可以做的米拉这样胡思乱想着,然后忽然不符合她那仅仅十来岁的稚嫩年纪成熟——或者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前方的贤者平静地回过头瞧了她一眼,两个人对上了眼神,亨利耸了耸肩,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呢。”米拉白了他一眼,后者有些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再次耸了耸肩,女孩没再搭理他,只是跟随着以不算太快的速度前进的队伍抓着缰绳认真地指挥着马儿。
风依然在吹,千百年前就已如此,他们这一批人离开以后,也依然这样。
扎成马尾的白发轻轻摆动,停歇下来的时间她总是一个人在那儿认真地学习着关于一切的知识——两个人获得的那一笔足足有五个克里的报酬除了护甲和其他一些野外行动的装备例如更好的马鞍和马掌还有皮包以外,余下的都被亨利迅速地花掉换成了一些书籍。
因为现在有钱了,替换下来的那些已经读过了的书籍他们也没必要卖掉,虽然由于负重的原因米拉并没有把新买的书全部带上,但光是马背上放着的那几本硬皮封面保护的小书,也已经足以让她消磨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自从之前那次剑术和心态上面的突飞猛进以来最近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和亨利进行对练,现阶段对于她而言重要的不是急匆匆地进入到下一步,而是先稳固好目前的阶段,将基础扎实地打好,伴随着思考和意识的磨练,之后技艺的提升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肉体几乎可以承受得住任何的磨难,唯一需要打磨的仅仅只是你的精神罢了。很多时候我们的处境其实都并没有那么地绝望,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最后就真的变得没有办法了。”这是亨利在出发之前和米拉说过的话语,因为两人这一趟的旅行要比起之前都更加地危险,草原非常地广阔谁也保不准他们出去以后会遇到些什么,贤者说的这段话或许只是为了令白发少女感到安心,但不论如何,这令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保持冷静的头脑合理地判断局势,不要被自己的情感所左右……吗……”她喃喃自语地说着,然后忽然想起了过去在西瓦利耶刚刚注册佣兵完成第一次任务以后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小眉毛再度皱到了一块儿:“我做不做得到啊……”
略微夹杂着一些自我怀疑话语随风消散在身后的空气之中,夜幕再度降临,一连几日他们都未曾遇上任何的状况,除了植物和水潭还有永无止境的风以外就连野马和野牛也仅仅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瞧见了他们就远远地跑开。
在没有隐蔽物存在的草原上狩猎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是对于身经百战的掠食动物和本地的游牧民族来说也是如此,风向的变化常常突如其来,他们这些外来人擅长的在森林当中相当好用的悄悄接近的伏击战术在这儿几乎完全行不通,一个瞬间的风向变化就足以惊动这些灵活的生物,迅速地拉开距离跑走。
——这也是为什么一连这么多天以来,众人除了土拨鼠以外,就没有能够尝得到什么新鲜的烤肉的主要原因。
各地有各地迥异的风情,从生物到植物再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如此,正如定居民族永远无法理解游牧民族那种生活方式一般,生长在草原这边的人们,也时常对西海岸人和南境人具有相当复杂的情感——这不能用单一的仇恨和矛盾来概括,事实上不论是南境还是索拉丁高地真正刻骨地仇视着草原人的都仅仅只有白色教会的信徒,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论在哪一方的都是对于对方更多地抱持有好奇,只是草原人表达好奇的方式通常是把你抓回家当成奴隶之后再慢慢了解罢了。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刻意清空了附近的草地以避免引发大规模的火灾以后,几堆篝火熊熊燃烧。
没有了大树之类的遮蔽以天为盖也算是一件好事,明媚的星河还有皎洁的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装,米拉捧着手中的书籍,抬头望向了点点闪烁的星空。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她额头的留海还有脑后的马尾随之摆动,女孩舒心地闭上了双眼。
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