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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世界末日。
目之所及完全被黑暗笼罩,腐败的味道已令人无法呼吸,空气在轰鸣,大地在震颤,万千生灵往来彷徨,无所凭依。
面对这地狱一般的景象,我的心头泛起无尽的悲凉与哀叹,直欲仰天长啸——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跳进这该死的下水道!!!
好吧……事实没我说得那么恐怖。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收敛所有气息,悄无声息的潜入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中。虽然没有携带任何照明设备,但里面还算宽敞,不会影响我的正常行动。气味当然说不上好,不过作为英灵,呼吸并非维持生存之必需。
至于头顶不时传来的沉闷轰鸣声,以及地面的阵阵颤动,那是卫宫为了消除间桐雁夜的疑心,而故意弄出的动静。
喂,我说,悠着点啊,想把下水道炸塌吗?
最后,那密密麻麻的“万千生灵”,也就是传说中的萌系生物,可爱的小家伙们,全都对我的存在豪无所觉。而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我来说,虽然对它们实在萌不起来,但还是能做到“无视”这种程度的。
在黑暗的甬道中,我和小虫子们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回头,就这样,默然走向没有彼此的未来。
那场景太美我不忍看。
嗯,具体来说,我是闭着眼睛,仅凭魔力感应前进的。
毕竟这里黑漆漆的视野受限,而想要找到间桐雁夜,必须从虫子身上感应出那细若游丝的魔力之线,追本溯源,探寻掌控者的所在。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因为越往里走,虫子的密度越大,线与线之间相互纠缠,仿佛猫咪爪中的毛线团。
虽然如此,虫子的运动也并非毫无规律,经过仔细观察(用魔力感应),我发现其中一部分的运动轨迹比较稳定,另一部分则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晃。
显然,这和魔术师的控制力强弱有关。
间桐雁夜,你逃不掉啦!
……
历尽艰难险阻,终于见到那个男人时,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就是御使狂暴英灵追了我三条街,同时还把卫宫逼得灰头土脸的强悍魔术师。
借着通风口射入的微光,一个与照片中截然不同的形象落入我的眼中。此刻的间桐雁夜憔悴,虚弱,残破不堪,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歪坐在地上不断喘气,仿佛连呼吸都会感到痛苦的肺癌晚期患者。
即使承受地狱般的痛苦,也要继续战斗吗?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似乎被我的声音惊醒,间桐雁夜蓦然抬起头。这是一张有些吓人的脸,左半边完全瘫痪,耷拉下来,仅剩的右眼布满血丝,毫无神采,血从裂开的皮肤处源源不断地渗了出来,缓慢滴落。
“你是……”他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沙哑来形容,更像是声带被破坏后勉强发出的模糊音节。
“我是Saber。”
他上下晃了晃肩膀,似乎在点头,“我见过你。”
我也点点头。
今天中午一时兴起,大出风头,再想低调都难啊。
“那个使用火器的男人,是你的Master吧?”间桐雁夜有气无力的说出了他的第二句话。
我没有回答。
“差点把我干掉。”
被灰白色头发遮住半张面孔的男人抽了抽嘴角,似乎想露出笑容,失败了。
“Berserker……已经被你击败了吗?”沉默了几秒,间桐雁夜再次开口。
“差不多吧。”
他看了看手背上的令咒,随即嫌弃的撇过头,低声道:“真是个没用的英灵。”
“没,那家伙挺厉害的。”我打抱不平道,“只是遇到了更厉害的英灵。”
“是啊……”脸色苍白的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会魔法、会潜行,你真的是Saber么”
“姑且算是。”
这话说得有点没底气。
不过间桐雁夜没有在意,继续悠然的发出感叹:“你的Master也是个难以定义的魔术师呢……果然是什么样的御主召唤什么样的英灵……”
切,卫宫那个阴险冷酷的魔术师杀手,怎么能和美丽可爱青春活泼的本小姐相提并论!
虽然忍不住要开口反驳,但看间桐雁夜伤重虚弱的样子,多半是在暗讽他自己的无能。
想到这里,我顺势问道:“你宁愿把自己摧残成这个样子,也要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英灵也关心这个么?”
看他的神色,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我只好开口,说出了那三个字——
“间桐樱。”
嗡嗡的虫鸣中,我的声音几乎被完全掩盖,但眼前的男人却如闻炸雷般瞪大眼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
“你……”
“哦,应该是远坂樱?”
“你是……怎么……知道?”
由于刚刚的行动太过剧烈,间桐雁夜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慢悠悠的答道:“不要小看艾因兹贝伦家族的信息来源。”
“原来,如此……”他又喘了两口,“御三家,呵,真是可笑。”
“你想要救远坂……唔,小樱吗?”
能感觉到,他对远坂这个姓氏有极大的厌恶。
“怎么,艾因兹贝伦想插手?”大概气已经喘匀了,间桐雁夜的声音恢复了初时的阴沉暗哑。
我没有回答。
“远坂……艾因兹贝伦……间桐……呵呵,全是一路货色!”他低着头,语气中饱含厌恶与仇恨。
“你想救小樱吗?”
我再次问道。
单手支墙,摇摇欲坠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难以分辨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传出。发出这个声音之后,间桐雁夜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软绵绵的瘫坐在地面上,眼神比之前更加灰暗。
“救出小樱,需要我……付出什么?”
“把Berserker给我。”
间桐雁夜重新陷入沉默,他垂着头,盯着手背上扭曲盘旋的令咒,胸膛不断起伏,半晌,喃喃说道:“杀掉远坂时臣和间桐脏砚。”
“不行。”
他的声音变得急切,“不除掉那两个人的话,小樱一定会再次陷入魔爪的!那这一切,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你可以带着躲起来,躲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不可能!”
间桐雁夜仰头盯着我,眼神中充满恐惧与绝望。
我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求求你……”
“……”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挣扎的从地上爬起,然后弯膝向我下跪,但由于左腿的残疾,怎么也跪不正,只是笨拙的调整姿势,喉咙中发出颤抖的声音:“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时臣和脏砚,你要什么都可以,Berserker给你,把我的一切,一切都给你!”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但他额头抵着地面,没有看到。
“间桐雁夜,你参加圣杯战争,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救人?是为了小樱,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禅城葵!”
根据卫宫的资料,禅城葵是远坂时臣的妻子,远坂樱的妈妈,间桐雁夜的青梅竹马,以及暗恋对象。
“我,我……”
由于过度慌乱,他的声音有明显的变调,显得尖锐刺耳,“我是为了小樱,我当然是为了小樱!”
似乎想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救出小樱!”
“嗯,这就对了。”
我想了想,又道:“放心,远坂时臣姑且不论,间桐脏砚那个老家伙,我倒是有兴趣和他谈谈。”
貌似是活了上千年的样子,又擅长拐卖小萝莉,嗯,说不定和我有很多共同语言。
间桐雁夜的肩膀一震,“谢谢……非常感谢!”
“不用谢,毕竟是交易嘛。”
也许是他的控制力有所削弱的缘故,原本安静蛰伏在周围的虫子们逐渐开始躁动,发出令人心烦的嗡鸣声。我只好稍稍释放了一些魔力把它们镇压住。
眼前的男人似乎也到达了某种极限,身上的魔力波动时强时弱,起伏不定,虽然勉力维持,但肉体衰弱,难免力不从心。
卫宫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一年时间能拥有其他魔术师苦修十年的魔力,完全是靠透支生命得来的,在他的血肉中,骨骼中,甚至神经中,都有或大或小的虫子在撕咬,啃噬,吸取生命,提供魔力。
间桐雁夜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叹,为了圣杯赌上一切的,绝不止卫宫切嗣夫妇,生命在这场战争中,显得无比廉价。
“好了,那就这样。”
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刚刚环视四周,忽然发现倒在面前的这个憔悴男人,比那些萌系生物更加让我不忍直视。
不是浅层感官上的恶心,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哀。
无论何处,黑暗与光明、丑陋与美丽、恶意与善意,总是相生相伴,相辅相成,但对于我来说,即使走遍千山万水,历经千秋万载,也难以漠然视之。
“我救出小樱后,会来这里找你。”
留下这句话,我转身欲走,忽然发现刚刚的话中好像有哪里不对。
“呃……我说的是地面上的‘这里’,不是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