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心莫测

　　徐平是乡间无赖，仗着学过两天剑术，伙同一帮手下在乡间偷鸡摸狗。黄巾作乱，徐平领着手下弟兄干起了趁火打劫的买卖，日子反而过得惬意。

　　几天前袁瑜带人来乡间任有秩，徐平把自家小女献给袁瑜为妾，得了里正之位。徐平真没把里正放在眼中，不过总算是与袁家搭上了关系，将来袁瑜升官，他这个便宜老丈人岂不也要跟着升官。徐平的梦想并不大，做个亭长就行，别拿亭长不当官，当年高祖皇帝也是亭长。

　　袁瑜上任时骑着一匹老马，徐平就琢磨着到哪里捞匹好马献给他，可巧看到孔融等人路过，骑着高头大马。不过这伙外乡人不好对付，看上去个个身手不凡，应该是扬州的大族，自己这些人恐怕拿不住他们。

　　又看了看孔融等人骑的马，这些马神骏不凡，徐平心头火热，有这些马袁公子肯定能满足自己所求。片刻之间，徐平有了主意，袁公子身边有五名护卫，还有数十名官兵，拿下这伙人应该不难。

　　徐平虚张声势地吼道：“尔等若不是贼人，便随我去有秩处说清楚，袁大人定会辩明真伪。”

　　孔融点点头，刘宇将剑归鞘，喝道：“前面带路。”

　　行出不远，看到一处宅院，门前有官兵值守。徐平带着孔融等人入院，以目示意手下弟兄看好孔融等人，迈步进了宅内。

　　很快，一个黑袍官服、青绀绶带、腰间悬剑的男子兴冲冲地奔了出来，直冲向西墙边拴着的马匹，伸手拍着马脖，连声笑道：“好马，都是好马。徐平，你很会办事，过两日本官抬举你做个游徼。”

　　徐平跟在袁瑜身后，喜孜孜地道：“小人多谢袁公子。”

　　孔融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袁瑜怎么是这样的货色，袁本初何等风流倜傥，袁胤、袁闳等人亦是谦谦君子，这个袁瑜前来拜见自己时亦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文士风采，哪曾想背后如此贪婪狂妄，难怪刘宇让自己私访，若非如此怎能看到袁瑜的这副嘴脸。

　　袁瑜拍拍这匹摸摸那匹，爱不释手。都是上等的好马，袁瑜心中盘算着，自己留下两匹，剩下的送给四哥、六哥他们，请他们在大爷爷、三爷爷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这个有秩明年就能升迁了。

　　“大人，那伙人该如何处置？”徐平轻声问道。

　　袁瑜这才抬起眼随意扫了一下，他听徐平说这伙人是扬州来的士子，像是出身不凡，袁瑜心中暗哂，扬州有什么不凡人家，除了弘农杨家谁能与汝南袁家相比。

　　眼下黄巾作乱，天下不宁，随时随地都可能死人，谁会知道他们死在汝阳竹店乡。就算将来有人找来，自己背后是袁家谁敢拿自己怎样，至多拿徐平出去抵命交待便是。

　　袁瑜轻哼一声，道：“盗取马匹，死罪。”

　　孔融实在是忍不住了，高声怒喝道：“袁瑜，你好大的胆子，如此草菅人命，你对得起袁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袁公的在天之灵吗？”

　　袁瑜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清了孔融，立时变了脸色。抬手给了徐平一记耳光，骂道：“好狗才，袁某被你蒙骗，差点酿成大错，你居然敢污陷孔大人是盗马贼。来人，将这狗才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

　　“扑通“一下，袁瑜跪倒在地，膝行向孔融爬去，道：“大人，卑职失察，听信了馋言，请大人治罪。”

　　来到孔融面前磕头请罪，额头青紫、帻巾歪斜，孔融怒喝道：“袁瑜，你滚回袁府自行跟召阳公分说吧，我瞧着你恶心，走。”

　　离开竹店乡，驰出四五里，孔融勒住马叹道：“礼崩乐坏，四世三公的袁家人居然做出此等事来，让人痛惜。”

　　刘宇默然无语，这便是乱世，政治昏暗、腐败猖獗、豪门淫奢、百姓难存，更大的苦难即将到来，便是眼前这位圣人后裔孔文举也逃不脱屠刀加身的命运，生逢乱世，何其不幸。

　　孔融心情沉郁，一路上没人敢说话，气氛十分压抑。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炊烟袅袅，顾明道：“大人，咱们讨口粥喝再回去吧。”

　　孔融也觉饥饿，道：“也好，找点吃食，顺道看看降兵的伙食。”

　　降兵千人为大队，每队日给粟米八十石，折算粟米二千一百六十斤，每日两餐足够活命。因为担心官吏克扣降兵的伙食，刘宇建议孔融另给官吏和五十名官兵每日二十石，两不相扰。

　　炊烟处降兵们排成长队，有官兵抬着大木桶从村中出来。孔融骑着马从桶旁经过，在马上看得清楚，桶内的粟米粥可照见人影。

　　跳下马，孔融来到桶边。小吏大声喝斥，赵全挥鞭抽去，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事孔大人。”

　　拿起桶中的竹勺舀动，一桶粥半桶水，这样的汤水吃到腹中哪有力气干活。孔融扔了勺子，指着小吏喝问道：“这桶稀粥用了多少粟米？剩下的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让你们贪了？”

　　小吏吓得站不住脚，跪倒在地只会嗑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孔融转过脸问跪地的降兵，道：“你们不用怕，告诉本官，这几日都是食用这样的稀粥吗？”

　　有人壮着胆子回道：“大人，能给口粥喝就不错了，我等不敢奢求，只求能活命。”

　　孔融见问不出究意，转脸问赵全道：“此处何地，何人在此？”

　　“是上屯乡”，赵全想了想，道：“朱育在此任有秩。”

　　朱育，孔融脑中闪过身着儒衫，形容枯瘦的样子，此人从汝南郡前来找刺史大人，拿着郡守的一封推荐文书。文书中说朱育不顾安危向官军通报黄巾军动向，家人被贼军所杀，让王大人论功行赏。

　　朱育来到汝阳时，王允已经动身前往西华，恰逢需用人手，孔融便委了朱育做上屯乡的有秩，想着让他立些功劳，将来带他回府衙任职。

　　此人乃是读书人，深明大义，应该不会贪污降兵的口粮，一定是这些小吏欺瞒了他。想到这里，孔融喝问道：“朱育何在？施粥怎么不来照看，任尔等胡为，带本官前去见他。”

　　连问了数声，那个跪地的小吏才胆颤心惊地答道：“禀大人，朱大人在村中娶亲。”

　　注：东汉的行政规划是州、郡、县、乡、里，拿汝阳来说，是汝阳县，属汝南郡所辖，而汝南郡又属豫州。汝阳县有二十二个乡，乡置三老、有秩(小乡为啬夫)、游徼各一人，掌一乡事务，再往下是里，百户为里，设里正；乡根据大小又划分出亭，十里一亭，设亭长掌治安，与乡并无统属，皆归县直接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