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星新一的二连击

　　有别于欧·亨利结尾处的惊喜，对人性光芒的发现。

　　星新一通常是在刚开始就劈头盖脸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设定，让你忍不住往下看，到结尾读者才发现，这个设定跟你在开头的预期，根本就不一样。

　　他更像是当代的《伊索寓言》，擅长讽刺人性中黑暗的部分。

　　再从文笔上说，欧·亨利还是偏传统的纯文学，或者叫严肃文学路线。

　　而星新一的文风，因为他主打类型小说，是简明、直白、轻快的，有什么说什么，并且他的行文中，会刻意淡化事物的特定性，显得非常生动。

　　比方说形容一个东西很贵，他不会说，这东西具体价值多少多少万日元。

　　因为这样描述，就把文本局限在了某个特定的时代和地域，然而货币会通货膨胀，会通货紧缩，在未来，人类甚至有可能不再使用日元，更极端一点，搞不好连日本这个国家都没有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他不会写出这笔钱的金额，而会写，这笔钱大到让人一辈子都不用愁，或者好几代人都花不完。

　　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活得更久，他除了不写具体的事，也不写当下的事。就连人名地名，都用M氏、N氏、X市、Y市这样的字母来代替。

　　在当时看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样却带来了一个巨大好处，就是他的科幻——尽管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上个世纪末的小说——放在今天、放在平行世界，看起来也完全不过时。

　　从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实现了让自己的小说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野心。

　　李带早早就读完了星新一引入国内的，仅有的七本短篇小说集。

　　因为几本书出版时间相隔甚远，难免有些选文重复的情况，但也几乎囊括了他一生的作品。

　　坦诚地讲，一辈子写一千多个短篇，质量上难免参差不齐，有好有坏。

　　好的简直是梦幻逸品，可以当场拍案而起，大声疾呼「星新一是天」。

　　糟的呢，就像是看了个不是很好笑的冷笑话，让人多少有些尴尬。

　　但不论如何，星新一绝不无聊，你看完骂也好，爱也好，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的，人人都爱星新一。这其中还包括很多优秀的创作者同行。

　　像《名侦探柯南》的作者青山刚昌，为了致敬推理大师江户川乱步和柯南·道尔，把主角命名为江户川柯南。

　　为了致敬科幻短篇大师星新一，把柯南的本名，起为工藤新一。

　　数学老师在台上讲课，李带完全听不进去，就在下面胡思乱想。他回忆起，自己就是通过《喂——出来！》这个短篇认识星新一的，这篇文章曾经入选过人教版的语文课本。

　　上辈子李带念书那会，用的其实不是人教版的语文书，但由于老师上课不让看课外书，他只好买来大量不同版本的课本，在课上读里面的小说，让老师无话可说。

　　他还记得课本中点出，这篇文章具有非常强烈的环保意识，提出了人类与自身生存环境的问题，揭示了人类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同时阐释了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终究要遭受大自然惩罚的道理。

　　这恰好跟最近的热门话题，垃圾分类息息相关。

　　李带清楚地感觉到，凭借这个选题，复赛是有一点把握的了。

　　但是既然写都写了，又何必只写一篇呢。

　　李带既然已经决定参加复赛，就不会只做有“一点”把握的事。

　　他要有两点把握，三点把握，更多把握。

　　即使常永坚和谢思文拿走了他的保送决赛资格，他也对新声杯势在必得。

　　李带当然不会傻到只写一篇文章参与征文。

　　虽然星新一在国内，因为入选语文课本的原因，最有名的是这篇《喂——出来！》，不过李带还有很多自己的私人偏好。

　　他很快完成了下一个故事，《人造美人》。

　　这故事说的是有家濒临倒闭的酒吧，老板采购了仿生机器人替代人类女性陪酒，希望招徕更多顾客。

　　因为机器人好处多多。

　　首先它很漂亮，绝不比美貌的人类姑娘逊色，用作者的话说，她是十全十美的仙女。

　　其次，机器人的酒量肯定不用说，没人比得过。

　　最后，也是最妙的部分在于，所有机器人喝下去的酒，都会通过一个店内的管道，循环到吧台下方的隐蔽之处，以便重复利用，节省成本。

　　有了陪酒机器人之后，店内的生意逐渐火爆起来。没人看出其中的奥秘。

　　但故事的世界里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慕名而来的一位男性顾客，爱上了这个女机器人，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但机器人毕竟只是机器人，既不懂得接受，也无法回应他的爱，只是站在那里招徕更多的客人。

　　结果，男客人因爱生恨，下次到店的时候，蓄意在女机器人的酒杯里投了毒。

　　因为机器人内置的酒水循环系统，此举毒死了（包括老板在内）的，一整个店里的人。

　　而故事的最后一幕，机器人还守在店门口，招着手，等待着下个顾客跟她打招呼。

　　这同样是个讽刺的小故事。

　　李带猜测，这个短篇的灵感，可能来自一个问题，如果人类给机器人投毒会怎样？

　　按照星新一的想法，肯定是马上给出结果，最后反而害了人类自己。

　　下个问题是，为什么会害了人类自己。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星新一设计出那个循环系统，把它附着在一个故事上，这个故事还要回答人类为什么要给机器人投毒这个问题。于是就有了酒吧请仿生机器人来陪酒这么个绝妙的设定。

　　或者也可能相反，或许是星新一在酒吧痛苦应酬的时候，想到“如果我是机器人就好了，机器人喝酒是不会醉的”，等回到家决定用“不会醉酒的机器人”为主角写个故事。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总之灵感这种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所谓作家，就是将灵感准确捕获，并勤劳笔耕，将其呈现给世间的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