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弗朗茨叛变了!
这是安妮·赫瑞德在得到消息后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愤怒的她猛地从王座上起身:“来人,去总理执政厅把……”
话音戛然而止,紧张的王家侍卫们死死盯着面色惨白的王太后,看着她毫无征兆的将那个原本要说出口的名字又收了回去,纷纷沉默不语的低下头。
没错,安妮·赫瑞德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路德维希他既然敢下令让军队加入国民议会,那现在肯定已经不在总理执政厅了。
努力在王座上坐的笔直的小国王望向母亲,惊讶的发现向来被他视为“礼仪典范”的母亲身体在微微颤抖,眼角已经能看到些许泪痕。
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安妮实在是搞不懂,自己明明已经足够谨小慎微了,对待臣民也十分慷慨,甚至还有结束兵变,重振克洛维城的功绩,政治方面也是在努力维持保守派与革新者之间的平衡,从不滥用国王的特权,该拉拢的对象也在努力拉拢……怎么就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甚至不仅仅是国民议会那些叛徒,居然连保王党和路德维希·弗朗茨这种标准的“权臣”也抛弃自己,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王室的对立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们都疯了吗?!
连卡洛斯二世那种高高在上,从不承担任何责任,只知道不断压榨臣民的国王都能得到克洛维人的爱戴和敬仰,为什么换成自己做同样的事情,结果会是天差地别?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可无论能不能想明白,奥斯特利亚王室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摆在摄政王太后面前的选择也只剩下两个:和国民议会妥协,完全接受对方的条件,或者借助帝国的力量恢复奥斯特利亚家族对克洛维的统治。
虽然真正接触政治的时间不长,但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也多少让王太后明白,很多事情变坏往往都是被拖出来的,快刀斩乱麻未必能取得希望的结果,但肯定不会是最差的。
“……告诉国民议会,经过慎重考虑,王座愿意接受他们之前的条件。”开口的瞬间,就连安妮·赫瑞德都能感受到她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但陛下是绝对不会在现在这个时间驾临议会的,让他们组织一个代表团来觐见陛下,人数不能超过十个,申明他们的诉求;只要合理,王座都会恩准。”
“是!”
王家侍卫赶紧应声,可就在将要起身的时候,却听到王太后又突然间再次开口:“另外…关于帝国那边准备提供援助的消息,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刚准备离开的王家侍卫直接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又好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敢出声。
“母亲!”
看了眼呆滞的侍卫,就连小国王尼古拉斯一世也忍不住了:“都到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帝国的那位……”
“你给我住口!”面无血色的安妮直接抢断道,冰冷的眼神甚至让小国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记住,你是国王,而国王是绝对不会向乱臣贼子们妥协的,因为你们之间的地位根本不对等;而帝国…或者说骁龙城的皇帝,他和你才是这世上少有互相平等之人,而他不仅仅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叔叔。”
“国王可以向你的敌人妥协,但绝对不可以对叛徒做出让步,这是底线,你明白吗?!”
…………………………
就在奥斯特利亚宫气氛低沉的同时,仅仅一墙之隔的广场上却正举行着盛大的游行庆典。
从宫殿正门上方向外眺望,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到那不断冲天而起,犹如节日庆典般的硝烟;兴奋的民兵们正在像放烟花似的向天扣动扳机,消耗他们手中珍贵的火药;汹涌的人潮正挤满了一条条宽窄不一的街道,犹如汇入大海的江河本版,奔腾着向王宫的方向而来。
而那狂风大浪般的欢呼与呐喊,一声声“克洛维万岁”与“国民议会万岁”早已如空气般充斥在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让此时此刻所有正在旁观这场暴动的人胆战心惊。
虽然无论帝国,瀚土,伊瑟尔…或者任何一个什么秩序世界的国家,城市乃至某个领地大规模的暴乱都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类似不得人心的国王或领主被推翻更是尤如家常便饭…但类似克洛维城这种,民众推翻王室,结束贵族统治的举动,足以让任何自以为了解克洛维人的学者瞪大眼睛。
所有人都隐隐有所预感,这场注定会改变克洛维王国的惊人变化,绝对不会局限于克洛维一个国家;它就像风暴的先声,迟早会席卷整个秩序世界。
就连王宫城墙上的王家侍卫们,也同样开始出现动摇。
应该说以王家侍卫的精锐程度,加上王宫本身就具备的要塞属性,以暴乱民兵手头的武器想要短时间内拿下,那绝对是有难度的。
问题在于一天可以,两天可以,那三天呢?
整个王宫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过千把人,和三十万民兵武装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南部军团已经“叛变”…毫无疑问,谁也不会怀疑外面的暴民真的没有攻克王宫的实力。
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广场聚集的反抗者,尤其是拥有武装的民兵数量越来越多;可即便双方实力拉大到肉眼可见的差距,抗议人群依旧没有要发动进攻的势头,甚至完全不像是在准备一场即将开始的进攻。
“我再强调一遍,诸位,虽然我非常感谢你们将我从白厅街总部的监狱中救出来,但如果我们现在就发起进攻,用暴力攻破王宫大门,血洗王室的话,那将与我们所要达成的目标背道而驰,甚至沦落到和圣徒历一百年克洛维城之乱完全相同的地步!”
广场外围的一顶帐篷内,面对眼神中满是期待和激动的“赤心”军官以及国民议会的代表们,身披克洛维旗帜,还换了身新军装的安森·巴赫沉声道:
“逞一时的快意固然能让大家都高兴,但仅仅高兴是没用的,我们必须借助这个机会,彻底奠定国民议会和宪法法典至高无上的地位,而非单纯且暴虐的狂欢。”
话音落下,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有了降温的趋势;原本还有些期待的代表们,一下子都皱起了眉头。m
“那请问中将您打算怎么做呢?”北港代表威廉·塞西尔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替其他人问出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
“是和陛下交涉吗?可之前的种种都足以证明陛下和摄政王太后根本没有任何妥协的想法;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们所有人杀光,哪怕为此要让克洛维背负惨重的代价,他们也绝对不会犹豫。”
“正如同您的兄长,克里斯蒂安·巴赫议长所说的那样,国民议会的代表们不是叛徒,真正的谋反者,应该是陛下!”
“对,没错!”
“国民议会无罪,我们无罪!”
十几名代表忍不住叫嚷起来,激动到直接把内心的惊慌失措写在了脸上。
他们当然恐惧…这是在直接和统治了克洛维几百年的王室正面对抗,而且是没有任何退路的那种;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失败,那么等待他们和他们家人的下场几乎毫无悬念。
“没错,我们是无罪的,所有为了克洛维最高利益,为了实现宪法法典的人都是无罪的。”安森点点头表示赞成:
“可仅仅只有我们自己意识到远远不够,必须让全克洛维的民众都能明白,才能真正扭转我们和国王之间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关系,让他就算在脑海中幻想一万次杀死我们的情景,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这……面面相觑的代表们愣住了,却还是决定开口问道:“要怎么做?”
“很简单。”安森笑了笑,但下一秒笑容就被认真的眼神所取代:
“我们要审判国王。”
死寂,漫长的死寂。
刚刚还或是激动,或是兴奋,或是怒气冲冲的代表们,忽然间一下子像是被石化了,死死盯着安森说不出半句话来,那表情仿佛是听到了魔鬼的低语。
“审、审判……”
虽然早就知道了对方计划的一部分,但威廉·塞西尔此时此刻也早已被震惊的整个人都像失了魂:“您、您要审判国王?!”
“不是我,是国民议会。”安森摇摇头,纠正对方的错误:“由国民议会公开提出这项动议,再组织所有代表集体投票,最终以克洛维与国民议会的名义,审判奥斯特利亚王室的种种过失,做出所有人都认为公正且完全可以接受的,最后的裁决。”
“现在无论我们再怎么强调,声明国民议会是合理合法的,除我们的支持者之外的人也不会理会,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群自说自话的家伙罢了;奥斯特利亚王室才是他们眼中克洛维真正且唯一的统治者。”
“就算假定我们今天真的夺下了王宫,甚至血洗了整个王室,将小国王和王太后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别人也不会因此而信服,他们只会认为我们这些人是疯子,是叛徒,是残暴的弑君者;他们不会认为跟随我们能够创造一个全新的克洛维,只会认为我们的存在就是混乱,就是不幸与痛苦!”
安森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在场依旧沉默不语的众人:
“当然,如果最后国民议会的集体表决是将国王斩首,那么作为五千多名代表中的一员,我也愿意接受结果,以及为了获得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个答复让在场不少代表长松了口气,表情明显比刚才要轻松不少。
除了一部分人确实对“杀国王”这种事情有所忌惮之外,更多的是在担心安森·巴赫很有可能因为个人感情原因,依旧对王室抱有同情——毕竟年龄上说他可以算是最年轻的陆军中将,以一个小贵族出身的军官能在短短几年内获得如此提拔和重用,换成谁应该都会对王室死心塌地了。
现在看来大家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安森依旧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国民议会这边;只要他还在,陆军部和南部军团就肯定还在,国民议会就不会因为失去军队的支持而任由王室宰割。
是的,在国民议会的代表们眼中,安森·巴赫已经基本等同于“军方代表”了。
至于某位“陆军大臣”…且不说国民议会原本就对保王党控制的御前内阁不感冒,更不用说一个女人占据如此高位,本就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代表都是男性的国民议会感到别扭了。
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站在前排的威廉·塞西尔再次“自告奋勇”的挤开人群,主动走出去查看情况。
几分钟后,这位北港代表一脸玩味的回到帐篷,环视在场的众人:“是尼古拉斯陛下的代表,希望可以私下里和我们这边谈谈。”
话音刚落,在场的代表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某位王家侍卫总长。
“既然是陛下的好意,那么就请对方进来吧。”安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就算要审判对方,也至少应该给予被审判者说话和解释的机会。”
对此代表们没有异议,或者说他们也想听听国王打算说什么。
几分钟后,一位熟悉的王家侍卫走进了帐篷,轻轻咳嗽两声,便冲着在场众人沉声道:“奉陛下的旨意,要求诸位立刻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暴动,恩准国民议会的觐见请求,但人数不得超过十个,此外……”
“等一下。”
安森突然抬手,打断了正在宣读国王旨意的王家侍卫:“听起来,陛下…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没错,陛下将我们所作的行径称之为‘暴动’,我个人认为这个称呼用的很不恰当。”安森突然上前一步:“请您立刻回去转告陛下,我们并不是在暴动。”
“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