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使人兴奋。
血液中二氧化碳分压升高,沉寂已久的心跳逐渐活跃。不久前消失的人类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泽地的安宁,原本在这方土地上肆意欢唱的虫鸣却失去了踪迹。
一架本该行驶在道路上的马车陷进了泽地的一角,此刻它已经将小半的身躯埋在了淤泥和污水之中,挂在车厢上头的织锦也不翼而飞,几件满是泥泞的上衣散落在周围,似乎在阐述着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噢,还有一个看上去是那些衣服原主的男孩,那声短暂且急促的咳嗽声,想来就是他发出的。
大雨将污水拍起,顺着小巧的鼻子滑进了男孩的喉咙,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无疑在告知此刻的他状况十分危险。
小半颗脑袋栽进泥坑的男孩开始因为这场秋雨下意识的缩起了身子,而这也导致他的鼻尖愈发靠近水面。
窒息也具备着某种程度上的刺激作用,但那种滋味想必是不太遭人喜欢。
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在某一刻唤醒了这副身体的求生本能,原本还在试图睁开眼的男孩不知道从哪涌出了一股力气让自己的翻了个面,颤抖且又幸运的躲进了马车的底部,不过这对他依然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在马车彻底陷进泽地里,他起码还用不着淋雨。
残留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混沌的意识去思考这个问题,在愈发猛烈的风雨中,月亮穿梭在黑夜之中,越爬越高。
“嗬...”
兴许是同样来避雨的虫子寻到了一处温润的场所,在鼻息一阵错乱后,男孩大口的喘着气,眼瞳惊恐的颤抖着,这也导致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喷嚏葬送在了这个泥泞不堪的沼泽地里。
那只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虫子被男孩送回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但他没空多想,马车已经起不到挡雨的作用了,虽然雨已经小了下来,但长时间留在它的身边只会更加危险。
还没意识到自身处境的他将满是污泥的手艰难的抠进泥坑,好让自己能借力撑起身体。不过他高估了自己,试图站起来的他只来得及动一下手臂便瘫在了地上,泥浆四溅。
“让我再休息一会,我一定能行的。”
脑袋混乱的接收着五感所带来的反馈,以及时不时闪过的陌生又似乎是亲身经历的记忆片段,紧张的情绪让男孩的胃部感到一阵不适。
挣扎着将身子靠在车轮上,男孩抓紧时间休息的同时借着月光打量着四周,远处的森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幽,其间的雾气更是给了他多看一眼仿佛都能加重身上的寒意的错觉。
失神片刻后,男孩眨眨眼将目光从森林挪开,横跨青苔遍布的泽地,直到锁定在几步距离外的人类身上。
他们的着装像是教科书上中世纪欧洲的农夫与士兵,有的人手上还握着干草叉和镰刀,最为靠近的男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发青的脸上,那张嘴巴甚至能塞进一颗还没成熟的苹果,落下的雨水甚至在其中欢快的跳起了舞。
诧异视力前所未有的好的同时,男孩也观察到了马车边上的几人,他们的服饰与装备跟对方不同,应该是传统士兵身上的皮甲,外加一个披肩围住了上半身,手上拿着的也是正规的武器。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将脸埋进泥里,男孩都有点想看一下那位用短剑将自己扎了个对穿的倒霉蛋是什么表情。
同时男孩也十分疑惑,双方应该是起了冲突,在更远处的尸体上有两拨人械斗后留下的刀伤和孔眼,似乎是在厮杀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靠近马车的这些人身上绝对没有一处伤口。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离奇死亡,难道是以马车为中心发生了什么,涌入脑袋的回忆还没消化完,男孩也不清楚这些雇佣兵是不是为自己而战。
透过身体的短剑是个货真价实的利器,这也不是什么拟造的制片现场,布满雨水的剑身甚至能倒映出自己的脸颊。
那张脸十分精致,哪怕是散开的金色长发也盖不住其中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唯一值得可惜的是,那对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眸里充满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质疑和慌乱中却又带着些许欣赏。
就在他盯着自己的脸出神时,更多的记忆碎片于脑海中浮现,勉强拼凑出的信息却给不了他太大的帮助。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恢复些许力气的格温没有多想,眼下更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颤抖着站起身走到记忆中为首的侍卫身边,脏手往他被雨水冲刷干净的位置一抹,顺带抽出一把被衣摆掩盖的精美短剑,捂着肚子朝路边走去,那里有一处可以避雨的木屋,大概是附近的猎户在这片沼泽地的落脚地。
蹒跚着避开沿途带有碎肉的水洼,格温却没有感到一丝恐惧,或许是前主见惯了,对这种场面已经已经见怪不怪。经过那些士兵的尸体时,他却也想不起他们到底是谁,只觉得眼熟。
直到男孩走到路边,回头看向身后狼藉的战场良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才在他的回忆中拼凑完整。
男孩搭乘的马车因为马匹受惊后冲进了路边的泽地,哀嚎声和马蹄溅起的水幕包围了他,那位士兵后退时,散发酸臭味的肘子如同一柄冲击而来的沉重撞锤,轰的一声撞在了他那小巧而又脆弱的鼻梁之上。
强烈的酸涩感瞬间浮现,却又迅速被剧痛所代替。
但这一切远未结束。
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裹挟护臂的撞击使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可怜的男孩还打算出来和这群乱民的首领谈判,就体验了一把被自己手下痛击的悲剧,从小学习并赖以生存的本领还没发挥出作用,便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行动能力。
男孩那张继承了他母亲漂亮的脸蛋瞬间变成惨白一片,眼前一黑,仿佛一具人偶般躺在了污秽横流的泥坑。
战斗依旧在继续,贴近马车的那伙农名留下了同伴的尸体,便如同蝗虫一般洗劫了车辆。
这就是格温躲在屋檐底下休息时所能回想和猜测的经过,想必男孩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过了一回,而自己则是在骑马时摔断了脖颈,被未知的伟力送来到了这处荒凉之地,占据了男孩的身体......
想到这里,格温摸了摸鼻子,身上被踩踏的位置还隐隐作痛,好在最痛苦的时间都在他昏睡时挺过去了。
至于身上似乎有一些蚂蟥叮咬的创口,但奇怪的是它们此刻都消失不见了。
“不能更坏了...”
扯掉了门上的蛛网,这座猎人小屋应该很久都没人来光顾了,受潮的门把手上长满了青苔,兴许它的主人早就死在了这个吃人的世道里。
破败腐朽的气息充斥着这间散发霉味的木屋,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根倾斜的梁木,这也证实了格温的假想,紧随其后的是门梁上的积灰,散躲不开的格温顿时感受到了木屋对新人的热情。
转身到屋外冲洗了一番眼睛,格温又依靠着月光走进这间破烂不堪的木屋,坐在一张被推到门边的脏兮兮的桌上,消化着脑海里源源不断的情绪。
夜晚的户外绝对没有破旧的小屋来的安全,但今夜过后他将会面临更大的风险和未知,格温深知自己得为将来做打算,首要的事情便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
但无论如何努力去发掘,回忆中给出的信息仅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所在的车队的目的地,自己的身份却丝毫没有头绪。
“也算是重活了一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总比失去所有重新变成一具冰冷的躯壳要好上太多了!”
不再纠结于此的格温很快就因为精神疲倦打起了哈欠,大半夜的也没人会来打扰自己,就算是有野兽,也更热衷于外头的免费食物吧。
对自身认知的自信产生的安全感,让格温很快进入了梦乡,木屋周围诡异的保持着安静,只有雨水拍打实物的声音。
远处的泽地里隐约出现了几道舞动的人影,天上那颗发光的球体也十分配合的将光辉撒向大地,好让她们更容易被路边的行人所看见。
距离亚甸征服多尔·布雷坦纳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人类占领了这块富饶之地,把居住在那里的精灵驱赶至蓝色山脉,使它成为亚甸王国的东方边界。
当精灵王国覆灭之后,精灵们躲进了世界的边缘,远离人类的定居点,大多数的自由精灵选择了离开家乡到世界各地游历,只有少数的精灵们在精灵王的带领下留下照顾旧址,以及时不时的骚扰山下的人类聚落。
那是艾恩·希迪精灵最后的避风港。
“是吧,避风港,或许我该到那处无人的避风港躲躲雨”。
托露薇尔吹起贴附在鼻尖上的头发,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上身被雨水打湿的她并没有显现出一丝狼狈,两鬓细细的麻花辫更像是精美的装饰品,给这位女精灵平添了一份美感。
而紧实的皮背心早早的就被解开,好让呼吸不会因为长途跋涉而感到胸闷。缠在腰间的丝带也被用来防止蚊虫围在了颈间,露出了被紧身裤包裹的细腿。
精灵很喜欢雨天,但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泽地边上。
几乎是小跑着的女精灵很快就来到了木屋门前,自然也发现了泽地里的狼藉,在发现都是人类的尸体后仅是皱了一下眉头,便踹开了被桌子顶住的破木门。
用来顶住房门的桌子不是很高,大概只有地面到一个成年男性膝盖的高度,格温更愿意称它为长椅。
理所当然的,精灵随性的动作也导致了男孩在熟睡中滚落到了地面上,但却没有因此醒来。
但在女精灵的眼里,一个人类的小孩光着上身睡在了四周都是尸体的木屋里,怎么看都感觉很诡异。
背负在身后的大剑被取下,紧实的衣裤并不会限制精灵的行动,反而更加彰显她雄伟的身材。
月亮藏进了雨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