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醉

　　虽然太白山上白雪皑皑，但眼下却是刚过仲秋，正值秋高气爽、稻谷飘香之际。

　　两日后，秦国边境。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向一家酒舍走去。

　　“两位公子，里边请。”酒舍侍者远远地笑迎道。

　　这家酒舍叫“山河醉”，取一山一河而名，“山”为崤山，“河”为大河，乃今之黄河。

　　大河流至赵国北境急转直下，自北向南势要将中原大地一分为二，奔袭千里到了风陵渡，正好与周都洛邑东西相望，似乎是被王气吸引，于是改变了主意，折而向东，直奔王城而去，却被崤山拦住了去路，最终只得自城北而过。

　　崤山险峻异常，北依大河，南接群岭，想要经过此处，要么翻越松柏密布、桑林丛生的群山，要么涉险横渡长河，令人苦不堪言。那一年，太白剑仙经过这里，见此情景，一剑劈开了崤山，留下了八百步长的剑道，行人便可穿山而过。百余年之后，秦人在剑道西边入口处建立了一座关城，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

　　函谷关作为秦国的门户，险绝天下，为群关之首，闻名于世，但比它名声更甚的，是西边十里处的这家酒舍。

　　这可不是一家寻常的酒舍。据说，太白剑仙劈开崤山之后，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修为高深者，在崤山之上品酒论道，好不快哉，后来，一些人留了下来，在附近搭了一家酒舍，取名“山河醉”。后来，渐渐形成一个宗门，叫“山河宗”。

　　如今，昔日群侠高人早已远去，酒舍也几经翻新，不复旧貌，但品酒论道这一习俗却流传了下来。

　　每逢甲年九月初九，也就是每隔十年，是函谷关一带最为热闹的时候。列国各地的美酒，但凡稍有名气的，都会取数十年之陈酿，在“山河醉”中亮相，供大家品鉴。届时，全天下爱酒之人在此齐聚，既有中原各国的名士贵族，也有来自四海的游侠隐士，各自赏月对酌，热闹非凡。

　　这才刚到九月初八，酒舍中已来了不少人，但和往年相比，却是冷清得很。

　　“哎，看来今年的‘百酒会’不会有多少人了。”酒舍舍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道。

　　“今儿个才初八，要到明天才知道。”身旁的一位少年应道。

　　“桓儿，你有所不知，这‘百酒会’虽在初九，但在往年，初八时人就来的七七八八了，到了初九，哪还剩什么位置了。”舍长道。

　　所谓人如其名，这话大抵是没错的，但有时候人与名却截然相反——名如高桓，应该生得高高大大的才是，但这位却是又矮又瘦。

　　高桓有些诧异道：“您是说连后舍都住满了？”

　　舍长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山河醉”不同于寻常酒舍，总共有五舍，前有一舍，后面还有四舍，都极为宽敞。平日里，前面一舍就足够行人憩足，“百酒会”时，后院四舍才会打开。

　　舍长又叹了口气，道：“秦赵这一战，惊了天下人。如今赵国危在旦夕，各国皆惧，且不说人人思危无心来会，你看那函谷关，又有几人过得来呢？”说着，目光幽幽地望着函谷关，此刻正关门紧闭，由密密麻麻的兵吏把守着。

　　“嗯，我也听说了，近日战事紧迫，没有符节，是万难过关的。”高桓有些沮丧道，“想必是看不到后舍的美景了。”

　　后舍依长河而建，在屋中便可见长河滚滚，青山环绕，云雾萦萦，朗空当照，实在是美不胜收。

　　“那就再等十年吧。”

　　“我刚来的时候，您就是这么说的。”高桓十年前来到这里时，恰好错过了“百酒会”。

　　“没关系，你还年轻。”

　　“谁知道呢，明天的事都说不好，何况十年。”高桓有些伤感。

　　舍长不愿再聊下去，想岔开话题，便扭向另一边道：“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高桓将目光跟了过去，此时，那一蓝一白两人已走进酒舍中，正为坐在哪里起了分歧。

　　酒舍共有两层，中空，楼梯离门口不远，蓝衣公子直接过了去，准备上二楼，那里人多热闹，而白衣公子却没有上楼，径自走到了角落里。

　　蓝衣公子站在楼梯上，回头嚷道：“走啊，上楼啊！”

　　白衣公子已经坐好，摇了摇头道：“不，我就在这，吃饱了就走。”

　　蓝衣公子一皱眉，道：“唉，好了好了，就依你。”说着便走了过去。

　　高桓见那蓝衣公子玉面俏颜，五官极为精致，正欲赞叹，背后忽有人道：“那是位女公子。”

　　说话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子，束着双刀髻，颇为凌厉，正缓缓走来。

　　高桓立即转过身，恭敬地道了声：“师娘。”

　　这位师娘便是舍长的夫人，人称“廖夫人”，舍长姓廖，名介。

　　廖介迟疑了一下，道：“没想到老夫竟看走了眼，只是这位姑娘……”

　　“只是这位姑娘的言行举止毫无拘束，一点不似女儿家。”廖夫人抢言道。

　　“嗯。”廖介点了点头。

　　廖夫人赞叹道：“男人怎会有如此漂亮的眼睛。”

　　廖介再仔细一瞧，蓝衣女子长着狭长的睫毛，一双杏眼亮如秋水，清澈无波，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不由地心中一惊。

　　这位姑娘叫范清，自称楚国人，与她同行的白衣男子便是莫云。

　　范清想要回楚国，但过不了函谷关，便在秦国境内徘徊，恰好结识莫云，见他身手不凡，便求他带自己过关，莫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范清听说“百酒会”很是热闹，便拉着莫云一同前来。莫云虽急于赶路，但料想也耽搁不了多久，况且过了函谷关，几百里之内再无别的酒舍，就算没有心情喝酒，也是要来吃点东西的。

　　至于范清女扮男装一事，莫云自然是完全不知。

　　“莫公子，你真能带我过得了函谷关？不会是吹牛吧？”范清笑嘻嘻道。

　　“不要公子公子的，叫我莫云就行。”

　　“好的，莫少侠。”范姑娘有些调皮。

　　两人点了几样可口的小菜，边吃边聊。莫云虽不善言谈，但范清活泼开朗，总能找出话题来。

　　酒舍中不时有人进来，楼下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看打扮，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中人，他们的坐姿都很随意，不像卿大夫那般正坐。众人或结伴而来，或在酒舍中旧识重聚，于是三五成桌，饮酒论世，颇为热闹。

　　范清好奇地东张西望，心情很是不错。

　　莫云向四周扫了一眼，对那些侠士豪杰并没有太大兴趣，倒是旁边角落里的一人令他格外在意。

　　那人不知来了多久了，一直背对着众人，独自饮着酒，不知他相貌如何，但见他佝偻着背，鬓发已白，应该是上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