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马记

　　马儿来到莫云身边，嘶叫了两声，停了下来。莫云拍拍马肚，心道：“嘿，真是匹好马，看来是老天知道我肩负重任，特派‘神马’相助。”即欲跃上马背，刚跳起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小贼，住手！”

　　一位老农拉着车，从远处气冲冲地走来，边走边喝道：“放开田将军！”

　　莫云本来一惊，以为喊的是自己，但一听“田将军”，心下一宽，立即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刚转过来，就看见那老农抵在面前，横着眼道：“喂！说你呢，没听见？”

　　“啊？”莫云一愣。

　　“快下来！”老农把车放下，很生气。

　　莫云这时明白了，原来这“田将军”指的是这匹马，赶忙纵身下马，听那老农怒骂道：“小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着我的面偷我的马！”

　　“我哪知道这马是你的啊……”莫云小声嘀咕着。

　　那老农人虽老，但耳朵很灵光，质问道：“那我刚刚喊你，怎么还上马？”

　　“‘田将军’……哪有人给马起这种名字呀！”

　　“我的马，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林将军、水将军、风将军……你管得着？”

　　莫云见这老农脾气暴躁，不想和他争执，拱手道：“老伯，晚辈刚刚只是无心之过，还请见谅。”

　　“什么？你叫我老伯？我很老吗？我才四十岁！”

　　“哦，大哥……这位大哥，无意冒犯，请海涵。”

　　“这还差不多。”

　　眼下四野茫茫，莫云急于赶路，必须把这匹马弄到手，于是问道：“不知大哥为何不让马拉车，反而自己拉呢？”

　　“让它先歇着，回来的时候车重，再让它拉。”

　　“不知大哥要去做什么？”

　　“去山里打点野味。”

　　莫云这才注意到，马车上放着弓箭、铁棍、绳索等器物。一个人去打猎竟然用马车来装猎物，看来定是箭法非凡。

　　“那一定收获颇丰。”

　　“也不是，每次也就能打到几只兔子，有时候一只也没有。”

　　“只有兔子？就没打到过大一点的猎物？”

　　“没有。”

　　“那没必要用马车吧……”

　　“你懂什么！万一打到老虎、鹿之类的，拿不下怎么办，所以得带着马车。”

　　“哦……那好吧。但此时山里有风沙，打不了猎。”

　　“你说有就有？你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我刚从山里出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再说了，也许我一进山，风沙就停了。”

　　莫云实在不想和他再说下去，直接问道：“不知可否将这马卖给我？”

　　老农道：“不卖。”

　　莫云拿出一块金子，又问道：“这样总行了吧？”

　　老农道：“给多少钱都不卖。”

　　“你拿这块金子，可以买好多匹这样的马。”

　　“可我要去打猎。”

　　“打什么猎啊，有金子了，想要什么猎物，去集市上都能买到的！”

　　“那不成，山里什么宝物都有，也许能弄到上等的虎皮、鹿角，或者发现什么宝藏也说不定，谁稀罕你这一小块金子啊！”

　　可你只能打到两只兔子啊！莫云气得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改变了思路，准备用家国大义打动他。如果他是赵国人，那就好办了，听说去解邯郸之围，赠马送箭也说不定；可目前尚在秦国地界，他若是秦人，就难办了。

　　“不知大哥是哪里人？”

　　“天下人。”

　　……

　　“哪一国呢？”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每个人都有家，任何人都有国，自出生时起就有的。”

　　“我出生于赵国易地。”

　　“那就是赵国人啊！”莫云大喜。

　　“可五岁那年，变成燕国的土地了。”

　　“做人不能忘本，既然生于赵地，就算后来被他国侵占，你也是赵人，这叫故国之情。”

　　“你说的有道理。”

　　莫云心想：“成了！”

　　“但是……易地原本一直是燕国的，赵国只是将土地归还而已。”

　　莫云气得胸口发闷，说不出话。

　　老农接着道：“后来到了这里，属于秦国地界，总被称作‘秦人’，可这一带原是魏国的……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秦人或是魏人，也许就是你说的故国情怀吧！”

　　“对对对，无论是赵人还是燕人，其实没多大区别。燕赵素来交好，多慷慨侠义之士，我见大哥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这种人。”莫云在撒谎，没有边际的谎，“真是有缘，实不相瞒，我就是……”

　　“可家父是齐人，家母是楚人。”

　　“停！别说了。”莫云此刻有想打人的冲动，很强烈。

　　“所以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老农看着莫云，问道，“小兄弟，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哪国人？”

　　莫云不想说话，只想打人。

　　“看吧，你也说不清我该算哪里人。不过有一点，无论是哪国人都好，我就是不做秦人！”老农突然神色一变，似换了一个人，慷慨激昂道，“昔日伯夷、叔齐耻于食周粟，今日我耻于做秦人！”

　　莫云一听，乐了：“原来他憎恶秦国啊，嘿嘿，这马到手了！”

　　老农的语气如铁一般坚硬道：“我住在这崤山边上，打野味为食，就是不吃他秦人的米！打到什么猎物我就吃什么，打到兔子我就吃兔子，什么都打不到，那我就饿着，大不了饿死，一命呜呼。身为大丈夫，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这人虽然脾气古怪，行为荒谬，但刚刚的两句话，可笑之余倒令人有些触动。

　　“这又是何必呢，离远些，到别的国家去不就行了。”

　　“不，我就要在这崤山边上，我要亲眼看着六国的铁骑从这里经过，跨过函谷关，踏平咸阳，将秦人逐出中原！”

　　“函谷关岂是那么容易过的。”

　　“那是自然。当年三晋未分之时，秦、晋在这里争夺了几百年，秦人终春秋一世都无法越过这崤山，直到后来晋国被瓜分，才从魏国人手里夺取了梦寐以求的崤山一带，此后，便开始了吞食中原的步伐。今日征楚，明日伐韩，他日又攻魏……今天杀两万，明天杀五万，后天再坑杀十万……以致中原大地白骨漫野，血流成河，真是……真是有违天道，人神共愤！哼！他秦人就算得了天下，也日不久矣！”

　　莫云心里有些难受。

　　老农见莫云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的“博学多才”所折服，有些洋洋自得道：“未曾想和你说了这么多，平时我都不说这些的。”

　　“哎，如今秦人又将赵国都城围住，也不知情况如何。”老农又道。

　　“实不相瞒，我就是去解邯郸之围的！”

　　“那你还不赶紧去，在这陪我聊什么啊……”

　　“我要用这匹马！既然你不肯卖，就借给我好了。”

　　“哦！要用这匹马啊，不早说……”

　　莫云满心期待。

　　“不借，我要去打猎。”

　　莫云：……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告辞！”莫云怒吼了一声，转身向前奔去。

　　那老农被他这一吼震得耳朵嗡嗡地响，骂道：“乱吼什么！人头畜鸣的东西！”刚转过身去找车马，觉得还不解气，又回过身，冲着莫云的背影“啐”了一口，不屑道：“看你那蓬头垢面的德行，还去解邯郸之围……嘿嘿，真是个傻子。唉，和这傻子浪费这么长时间，可别耽误了打猎！”说着，拉起车，赶着马，又慢悠悠地向崤山走去。

　　老农刚走几步，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背后一疼，向前飞了出去，趴落在几丈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莫云跟着落地：“早知道上来就给你这一脚，省得浪费这么多时间。”

　　那马儿回过身，兴奋地啼了两声，莫云飞身上马，向邯郸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