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金客

　　这马儿神骏异常，狂奔如飞，最关键的是耐力惊人，一直奔到天黑，也没放缓速度。莫云心中大喜：“有此神驹相助，邯郸距函谷关虽有千里之遥，但照此速度，用不了一日就可到达。”于是马不停蹄，又奔袭了一夜。

　　莫云这一路都在思考一件事：他为何把简单的一件事，弄得如此复杂。

　　为了不落下恃强凌弱的污名，刻意对那老农格外礼让，与他东拉西扯，问这问那，又是买马，又是借马的，真的有这个必要吗？婆婆妈妈的，说那么多，可结果呢？

　　怪不得师父告诉过他：“做人虽然要讲礼、义、信，但万不可拘泥于此，不能被所谓的道德束缚住。不同的时机，不同的事，遇到不同的人，都要有不同的行事方法。要懂得变通，不能迂腐。”

　　急于去邯郸，家国大义在前，就算直接抢了他的马又如何？难道就是恃强凌弱？就是强盗了？我看未必。莫云想明白了这件事，心情大好，觉得这夜里纵马狂奔似乎也很美妙。

　　天，渐渐微亮，马儿终于露出了疲态，也渐渐慢了下来。

　　前处越来越荒凉，到处是战火留下的痕迹，人烟不生，鸟兽不见，莫云估摸着，此刻离邯郸城已是不远了，于是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轻轻拍了拍马身，道：“好马儿，谢谢你，若没有你相助，恐怕还得一天一夜的行程。”

　　他这时才注意到，马的肩膀、脖颈位置湿答答的全是汗水，颜色似乎有些异常，用手一摸，惊了一跳，这汗竟然是血红色的。

　　“怪不得如此神骏，原来是匹‘汗血宝马’。据说有人曾在西戎见过这种马，在中原，尚未有人见过。是它自己从西戎跑过来？似乎没这种可能；若是有人从西戎将它带来，这等宝物，那崤山老农可没机会染指。崤山？对了，一定是有人从西戎带到中原，但这神驹偷跑了出来，躲到崤山之上，然后被上山打猎的老农发现了……那老农舍不得汗血宝马，所以自己拉车，就说的通了。

　　可是，那老农只能打到兔子，如何降服的了这汗血宝马？而且，他那拉车的速度，汗血宝马只能是在散步，哪里会出汗，也许老农连它是汗血宝马都没发现呢！”

　　莫云越想越觉得有趣。

　　“好神骏的马啊！”忽传来一声惊叹，打断了莫云的思绪。

　　莫云扭头一瞧，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皮靴、短裤，一身劲装，打扮得十分干净利落。那人手里也牵着一匹骏马，马背上驮着两个包袱。

　　“这马卖我可好？”那人问道。

　　“不卖。”莫云道。

　　“我给你一金，如何？”这“一金”就是指一斤（十两）黄金。

　　“不卖。这马不是我的。”

　　“朋友莫不是在说笑，这汗血宝马若不是你的，难道是路上捡的不成。”

　　“你说对了。不过不是捡的，是抢的。”

　　“嘿嘿，有趣。”那人笑了，见莫云风尘仆仆的样子，以为是抢了马，被人追杀，一路逃到这的，一边整理马背上的包裹，一边道，“你是慌不择路了，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愿闻其详。”

　　“当今诸国混战，民不聊生，但凡战火波及到的地方，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你可曾听说过有一类人，专门徘徊在战场一带，哪有仗打，他们就去哪里。”

　　“去做什么？”

　　“捞金。”那人道，“一听到敌军要来，人们仓惶逃窜，甚至弃城而走，金银首饰、贵重器物，落下的，或者带不走藏起来的，实在不少。‘捞金客’就赶在军阵到来前，将这些好东西取走，若实在来不及的，就躲藏在附近，等到军阵一过，再去搜罗。”

　　莫云吃了一惊，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职业。

　　莫云道：“这样似乎很危险。只要稍微慢一点，就会撞见军阵，或者卷入战争，岂有命在？”

　　那人道：“不仅仅是这些，有时候会与返回来的物主碰个照面，‘捞金客’之间也可能因为大量金钱或是某件宝物，大打出手。所以‘捞金客’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做‘金鬼’，意思是，做了这行，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脖子蹭刀口，一眨眼人就没了，和鬼没什么两样。”

　　那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不行不义之事。”

　　“那若是碰到物主呢？”

　　“嘿嘿，既然他将东西扔下了，那就不再是他的。”

　　“哦，懂了。”莫云看了看他的包袱，“看样子，你这趟并没有什么收获啊。”

　　“这里都被搜了多少遍了，哪还能有什么。你可知道在‘金鬼’中还有极少数人喜欢做更危险、回报也更为丰厚的事。”

　　那捞金客望着前方，眼神放光道：“嘿嘿，等到邯郸城失守，秦军涌入，他们杀人屠城，我们就到王宫去捞金，对了，还有那平原君赵胜，他的府上，也是要光顾的。现在，只希望他们莫要投降的好！”

　　“你们？还有别人？”

　　“当然有啊！这邯郸城的附近，不定埋伏着多少金鬼呢！就等着城破人亡……”

　　“不会投降的！”莫云的怒气涌了上来。

　　“那最好。”

　　“但更不会失守！赵国的都城，固若金汤，秦军进不得！你也进不去！”

　　“不会失守？三十万秦军将邯郸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来，你能坚持多久？秦军箭阵天下无双，你拿什么守？”

　　“秦军箭师是厉害，但赵国剑师、楚国乐师、燕国符师、齐国术师，哪一个差了？”

　　“你说的不假。赵国剑师是厉害，但长平一战，就损失了四十五万将士，哪还有什么人了。”

　　“你……你说什么？！”莫云脑袋嗡地一下。

　　“唉，主将突围不成，被射杀，剩余几十万兵卒皆降，白起担心后乱，都给坑杀了，只放出两百四十个孩童回到赵国。”

　　莫云如遭晴天霹雳，愣住半晌。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坚定道：“那又如何！邯郸一定能守得住！”

　　那捞金客打开马背上的一个包袱，拿出一件秦国兵服，递给莫云：“我没有看错的话，朋友是赵人，且身怀绝技，是准备去邯郸守城。这个给你，也许能有些用。”

　　他这两个包袱，一个里面有几个袋子，用来装宝物；另一个放着两套兵服，一套秦国的，一套赵国的。城破之时，伪装成秦兵混入，若发现形势不对，就立刻换上赵国兵服。

　　他是想让莫云混进秦军营中，这样比较容易穿过防线。

　　只听莫云傲然道：“身为赵人，岂能穿秦国兵服？你还是把这东西拿回去吧。”

　　捞金客嘿嘿一笑，道：“有骨气。说实在的，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若守得了城，我不会去；若我进了邯郸，你早已死在乱箭之中，真是有些遗憾。”

　　莫云道：“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不过不是在邯郸，而是在咸阳。”

　　“哈哈哈！”捞金客大笑起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不过我不能答应你。就算秦国有灭亡的那一天，我想我也等不到了，我们这一行的，还活不了那么久。”

　　“但我相信，你是个例外。”莫云道。

　　“嘿嘿，好，我答应你！我叫左隐，你呢？”那人道。

　　“小弟莫云。我走了，后会有期。”莫云飞身上马，准备离开，只听左隐在身后叫道：“等等！秦军距此不到十里，往前走一点，就不能再骑马了。秦军包围的缺口在东门位置，那里最危险，不要从那边走。西北方向最为薄弱，从西侧绕到那里，等到天黑，以你的本事过去不难，再前行二三里，就是邯郸城了。”

　　“多谢了！”莫云高声叫道。一转眼，那汗血宝马已奔出十余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