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余姚像当初周小文去找自己一样站在他班级门口。

　　“你好，我找一下周小文。”她朝最靠近门口的女生说。

　　女生头都没有抬一下，就大喊：“周小文，有人找！”看上去对女生来找周小文这种事已经觉得稀疏平常了。

　　周小文站在余姚面前的时候，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这次见面距离上次余姚「提醒」他两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才过去不久。

　　“我找你有事。”余姚自然也是别扭的，她有种打脸的心情，但是为了罗淑那封信，她又不得不跨出这一步。

　　“出去说。”周小文看了她一眼，走出了教室。

　　余姚深吸一口气，转身跟过去。

　　但是她没有察觉到的是，从她出现在门口，就有一个人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切。

　　余姚把前因后果和周小文说了一遍，她看着周小文一如既往忧郁的眼神，停顿了一下，又说：“求你帮我这一次。”

　　两个人站在楼道里，周边是零零散散过往的学生，但是这次，余姚已经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了，她只想求得周小文的帮助，甚至她想，如果郑恬恬真的追上周小文，那同学们就不会再注意她了，或许帮郑恬恬这一次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是你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余姚没想到他会反击。“这次，又邀请我去你的世界吗？”

　　余姚听出一股嘲讽的味道，她以为周小文是那种看上去冰冷，但内心温热的人——她曾抱着希望，至少自己曾经倾听他的内心。

　　“对不起。”余姚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周小文站在那里。他比余姚高出差不多一个半头，余姚却没有再抬头看他，转身就要走。

　　但是她走出去几步，却听到周小文在她背后说：“知道了，我陪你去。”

　　十几年后，余姚再想当时的这个场景，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似乎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一个请求，一个应对，此后余生，都是这样的模式。

　　余姚和郑恬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郑恬恬像往常一样被几个男生女生围着，要么聊功课，要么聊对大学的憧憬，而余姚的出现，则显得格格不入。

　　“郑恬恬，明天的生日会，我会去。”这是一个信号。

　　她看到郑恬恬眼睛都成了月牙型，明显是对她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满意。

　　“那太好了，谢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郑恬恬细腻柔和的嗓音响起，余姚一阵恍惚，她想起了梦里那个年轻的罗淑。

　　余姚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有些睡眠不足，解决完这些事情，她想好好睡一觉。

　　她也疑惑，不是说高三生活都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专注着别人的事情，她被搞得筋疲力尽，想逃却无处可去。

　　现在她只想知道罗淑在信里写了什么，会不会有一句道歉，会不会说为什么抛弃她，明明能够带自己走的，是怕自己打扰了他们的爱情生活吗？她想知道，是爱情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如果有机会，她很想问一下罗淑。

　　晚上放学，余姚在路上久违地见到了周小文，这次，周小文似乎是有意避开了学生们。

　　他的出场就像那天郑恬恬一样，他从暗处走出来，说了一声“一起走”，两个人便像默契的旧友一样不再有一句对话，在那条路上并肩走着。

　　现在余家年已经不怎么接送余姚了，他要照顾孟朗，余姚之前还觉得余家年说话不算数，但早上知道了孟朗的病情，她稍稍地释然了。

　　而她也有了更多时间独自思考。

　　“在想什么？”周小文突然问。

　　余姚停下脚步，她看着周小文，对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像你这么品学兼优的人，以后想做什么？”

　　周小文立住，转身看到余姚在路灯下模糊的样子。

　　“和我接触以后，你还觉得我「品学兼优」吗？”

　　“难道不是吗？”余姚走上前，她仰头看着周小文，觉得自己似乎也是片面了，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他。

　　“我想去清华。”周小文说了大多数人的梦想。“我妈是清华的高材生，但是为了我爸放弃了一切。”

　　但是他爸辜负了他妈。余姚想。

　　“你呢？”周小文没等余姚说话，反问道。

　　“我没有什么目标。”她坦然地看了周小文一眼，重新开始往前走。周小文也随着她的步子追上去。

　　“之前我妈聊天的时候说让我不要像我爸一样，但我为了跟她对着干，说想做老师。”她走得有些快，想着之前零散的记忆，酸楚涌来。“那时候，我发现了她出轨的事情。”

　　“我们一样倒霉。”周小文总结性发言。

　　余姚没有接话，但她心里是认同的，不过，她觉得周小文比她惨一些。

　　“要不，你和我一起考清华吧。”

　　余姚吃惊，觉得周小文就是在说「你去把月亮摘给我吧」这种不切实际的内容，不要说清华，北京的学校她指定是没有希望的。

　　“你在逗我。”余姚略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其他科目都只在及格线。”

　　这次轮到周小文沉默了。

　　回家的路走了一大半，余姚看看寂静无声的街道，他们两个人虽然相伴，但是谁能说他们从心底不是孤独的呢。

　　而她突然想起来，周小文和自己并不顺路。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她抛出疑问，但又仿佛心里有个答案。

　　“想和你一起走走。”周小文回味过来。“说说话。”

　　余姚了然，周小文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倾诉对象，虽然她觉得他是谨慎的，但这一瞬间，她认为自己错了。

　　自己不如他。余姚心想。周小文还知道寻找发泄的出口，而她就真的是鸵鸟一样，把自己整个都藏了起来。

　　“你和你爸有联系吗？”余姚不想把话题引向自己内心深处，但她问完这句话又很后悔，这不是又一次揭周小文伤疤么？

　　“他打过电话，都是我奶奶接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余姚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些释然，或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不见面，不去想，好像那些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一样。而我……”他停顿一下，突然停住，扭头对余姚说：“而我仿佛生下来就是一个人。”

　　余姚深吸一口气，果然，话题还是引的不好。

　　“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去想，不去接触，就不会觉得真的发生了。我这些年最擅长的就是遗忘。”

　　“你这次话比上次多。”余姚制止他抒发感情。“我没有你的境界，有些事，我还是想弄清楚。”

　　她说的，是罗淑对自己的不管不顾，无论是那个晚上，还是当下。

　　“所以，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