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神使？
天谴？
这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啊……
花飞飞瞄了一眼门口，一袭黑衣登上楼来，停在了王老二背后，靴子踩过满地狼藉，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按照设计好的剧本抖袖一拜，掐着嗓子，怨愤的嗓音拿捏得惟妙惟肖：
“孤魂野鬼王大，拜见上差！”
上差？
王老二浑浑噩噩回头，心脏吓得漏跳了一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石头似的冷峻脸庞，半明半暗，分明是一副俊朗皮囊，却偏偏毫无活人气，泛着一种诡异的空洞，居高临下地投下漠然的目光。
五先生可是本色出演……花飞飞忍着笑意，哭天抢地一声啼哭，似乎有天大的冤情和委屈。
“上差大人~我要告阴状！状告这王二罔顾人伦，谋害亲兄！请上差拍灭此人三盏阳火，拘他下阴曹地府千刀万剐，如此方解我心头血恨呐~”
“……”
莫非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阴差？
阴曹地府？千刀万剐？
王二呆滞片刻，猛地打了个激灵，磕头如捣蒜。
“上差莫听此人……哦不，此鬼颠倒黑白！分明是他大逆不道，亵渎神灵，我做的是大义灭亲的义举。况且，我只不过是去庙里上了几炷香发了几句牢骚，天谴是神仙手段，与我无干……求上差明察秋毫！”
黑衣人，也就是五号略一沉吟，淡淡开口：
“说清楚。”
“是这样的……”
王老二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抖搂了出来。
“我们王家的账虽然一直由他管，但家里人也有查账之权。庙会将至，丰庙将一部分生意交给我家代理，我怕出什么纰漏，便理了理账本，没想到还真查出了干货……”
“他，他竟然敢碰‘大祭金人’！”
“好叫上差知道，庙会是丰州最大的盛事，届时神使降临人间，凡人献上铸金人像，祈祷一年福佑。庙会一年一度，金人一年一铸，所用黄金由全城上下一起捐贡，往年从不敢怠慢。今年，我们王家好不容易争着了这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他这家伙却暗中做手脚，昧下了一部分金子……”
“这金子是凡人能动的么？！”王老二捶胸顿足，“虽说无商不奸，但这是对付凡愚的生意经，岂敢在神使面前耍？做奸商，触犯的不过是律法而已；骗神使，亵渎的可是头顶青天！”
这时候，花飞飞适时一声冷笑：“我王大做买卖，一向本分老实，同行中有口皆碑，怎会贪拿账上财货？”
“当着上差的面，你还敢狡辩？”王老二当即反驳，“谁知道你脑子出了什么差错？凡夫俗子的金银放着不赚，神使的香火钱却偏要眼红。”
“空口无凭，你可说得出金子的下落？”
花飞飞更进一步套话，“若是说不出，你就是蒙骗上差，罪加一等！”
“下落，下落……”王老二擦了擦汗，“猜也能猜得到。你的挚友，官府徐法曹，他是个官迷，时常有冒犯丰庙的言论。你们臭味相投，金子说不定就在他手里！哦对，怪不得他连你的丧事都不来，只送了一幅挽联……分明是做贼心虚！”
徐法曹。
五号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丰庙是我们丰州人的根，神使是我们丰州人的天。这家伙犯下如此刨根欺天的重罪，自己死不足惜，却又何曾在乎过一家老小的性命？”
王老二咬牙切齿，
“我自是忍不了他，当时就通报了我爹。”
“要我说，这事其实好处理，动用家法杖杀了他，再给庙里敬些香火，这般清理门户，想必神仙老爷也不会再怪罪我王家。但我爹实在老糊涂，竟然舍不得……”
“我能咋办？只好独自拜庙祭神，以表忏悔。嘿，也不知是他命数已尽，还是神使老爷感动于我的诚意，当晚，一道天雷当空劈落，便劈化了他这颗狼子野心！”
“天雷？”五号出声打断。
“是，好刺眼的一束光，看不清也不敢看，就像是……撕纸一般撕碎了这片天。丰州一直都有天谴的传说，但我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
王老二心有余悸，顿了顿，继续说：
“我王家有头有脸，出了这种破事，自然不敢声张。但我爹非说什么人死为大，总该办个丧礼，日后不设牌位，不录族谱，不埋祖坟便是。我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家里人已经仁至义尽，谁知……”
他抬手一指花飞飞，义正严辞。
“谁知，这孽障死了也不老实，竟然化作恶鬼索命……这还了得？上差大人，我所言句句为实，还望您速速收了这头恶鬼，还丰州一个清明！”
咚！
一声闷响。
王老二双眼一翻，直愣愣昏厥过去，后脑勺上一個好大的肿包。
“还你一拳头。”
花飞飞撸着袖子，怒气冲冲，“什么玩意儿嘛……明明就只顾着争家产夺家业，偏要找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比金银财宝来得珍贵……”
说着说着，她咬了咬嘴唇，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似乎牵动了什么往事。
“走吧。”
五号回头下楼。
“额……”花飞飞灵动眼珠一旋，“五先生你先走，我收拾一下这里。”
五号微微点头，率先离开了酒楼。
街上一家家门户紧闭，打更声从远方遥遥飘来，惊散一片鸟群。
庙会……
官府法曹……
祭天金人……
丰州不存在真正的神使，但丰庙却以神使之名，垄断了整座城的信仰。
在神庙的印象中，苦修士们一直是个纯粹的群体，他们虔诚，奉献，清心寡欲……可如今看来，人类实在过于复杂，用几个粗糙的印象概括一个庞大的群体未免武断。
需要去丰庙看一看了。
他有一种预感，丰州的问题，会比之前预估的更加麻烦。
“五先生。”
脚步急促，花飞飞赶了上来，腰间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的金属碰撞声格外悦耳。
“王大少爷的一饭之恩，咱们这也算报答了。我向王老二借了些银子，接下来……”
“去一趟丰庙。”
“丰庙？”
花飞飞哭丧着脸，“五先生，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听王二所言，你要找的可是神使……你会不会认错了人啊？”
五号摇摇头，“丰州没有神使。”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花飞飞闻言眼皮抖了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小嘴微微张大。
“难道……”
“不要多说。”
五号生硬地抛下一句话，继续埋头赶路。
“五先生？”
“……”
“五先生，五先生！”
“……讲。”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也不能总睡草垛子啊。”
花飞飞打了个哈欠，“天也快亮了，办正事之前，咱们是不是先找个落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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