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草木新,宣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终于到了,上巳评便是因在今日放榜而得名。
这天,文武百官休沐,佛道两教祓禊,老百姓亦是畔浴,汝河两岸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河中亦是画舫连绵。
此时离巳时上早,但沿河的悬榜亭却是聚满了人,他们都是在等放榜,等待之余,众人不免闲谈,猜测今年的夺魁之人。
一艘精美的云舫上,诸红衣舞女众星拱月般,围绕一位白衣佳人翩然起舞,此女正是舞魁初眉。
舞女皆是衣不蔽体,除了裹胸包臀,便是白绫缠肩,半遮半掩。
初眉姑娘自是不同,她白衣遍体,紧身束腰,体态如柳,婀娜动人,尤是那盈盈细腰,只堪一握。
只见她赤足独立,玉腿高抬,绮袖一甩,如轻云飘荡,转而腰肢摆转,霎时流风回雪,又似白浪翻波,舞姿随步,宛若花中白蝶蹁跹飞舞。
青丝从风,舞袖如乱云,佳人妙曼身姿,清颜玉容,朦胧间若仙若灵。
诸人望之,无不惊为天人。
此间入座之人,多为年轻俊彦,见此佳人妙舞,皆是如痴如醉。
曲罢舞歇,高坐上位的裕王拍手叫好道:“不愧是初眉姑娘,此舞跳得真当得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说。
什么舞魁,此头衔太俗,初眉姑娘当是舞仙才对。”
堂下旁坐之人,附和道:“今日裕王赐初眉姑娘舞仙之美名,实乃名至实归,他日必将成为一段佳话!”
裕王摇头笑道:“此佳话差点意思,毕竟珠玉在前,本王这只能称得上锦上添花,当年麻衣郎君与初眉姑娘之邂逅,那可是雪中送炭的佳话。”
初眉敛礼谢道:“谢王爷赐此头衔!”
裕王颔首笑道:“初眉姑娘辛苦了,请入座。”
初眉寻了个空座,坐了下来,身旁的都是些尚未及冠的少年,齐楼、范征以及鲁旦皆在其中。
鲁旦朝一旁的齐楼低语道:“任风扬那个风流种,若是知道今年裕王邀请了初眉姑娘,恐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齐楼笑道:“非也,风扬只会万分庆幸自己不在,他离开宣安的前一夜,其实他就去拜会过初眉姑娘了,只不过他自诩风流贵公子,说是风流不输楚常青,结果被初眉姑娘数落一顿,最终怀着满心羞愧,踏上了去岭南的路。”
“竟有此事!为何我不知晓?”鲁旦惊讶道。
齐楼沉默不答,因为此事乃是任花辞与他书信传情,在信中告诉他的。
此画舫雅集,是裕王召集宣安城各士族贵子举办的,他们要么是上巳评有名,要么就是日后有名,即便有些是上不了上巳评,但却是士族嫡长子,将来的家族掌权人。
其意欲何为?
无非就是拉拢众人,为夺储君之位。
裕王望着为八大士族嫡长子的席位,见空了一席,不由心下阴沉,但神色如常地问道:“为何今日郑权没来?”
有人回禀道:“王爷,郑权公子本意与在下一同前来,可大清早,他家仆人上府上告之在下,说是昨夜四弟郑安公子死了,并让在下转告王爷,他今日恐怕来不了,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裕王心下释怀,一脸关怀道:“郑氏近来真是多事之秋啊,前两日还听说那汝河命案,与郑氏子嗣有关。”
“王爷口中的郑氏子嗣,便是郑安之子!”那人回答道。
裕王有些惊讶,但话锋却陡然一转,笑道:“今日是上巳评放榜之日,不可为了别的事喧宾夺主。
岳丈大人,你在经丘书院当过博士,你觉得今年的璞玉榜是谁夺魁?”
本该今日上任太史一职的谷博士,因是裕王的岳丈,也有幸上了这艘船。
其实今年的璞玉榜花落谁家,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之所以让谷太史来猜,是裕王想借此机会让岳丈大人露个脸。
谷博士起身,目光瞥向齐楼,得意道:“今年璞玉榜魁首,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的得意门生齐楼。”
诸人皆青眼相投,赞成有加。
一旁的鲁旦,也与有荣焉,很是得意。
齐楼反倒是神情自若,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笑公子范征依旧笑意盎然,心中却满是不屑。
初眉姑娘笑道:“齐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但在璞玉榜没揭底之前,一切还尚未成定数。”
齐楼侧目望向初眉姑娘,冷静地问道:“那依初眉姑娘所见,谁人能与在下一争头名?”
初眉浅笑道:“奴家曾听钟渔先生这般称赞过一位少年,‘春夏等不来傲雪花,不曾年少有为,又何惧大器晚成’。”
裕王每年的雅集,都会邀请钟渔,但钟渔却从不赏脸,裕王也没为此生气,毕竟除了皇帝召见,没有人请动那位书痴。
他惊讶道:“钟先生居然这般赞赏的少年,不知在不在此间?”
这话出自钟先生,那位少年是谁,齐楼自然明了,他拧眉道:“玉璞榜讲究的就是年少得志,就算大器晚成,也不能太晚,否则连圭璋榜都进不了。”
初眉卖了个关子,浅笑道:“后来钟先生自嘲道,‘遥望高山木,凌云欺拙眼,误以身咫尺,岂料万丈藏’。”
裕王好奇欲彻底被勾起了,追问道:“那少年是何人?”
初眉笑道:“此人姓楚名冬青,正是麻衣郎君的胞弟。”
众人听罢,无不报之冷笑。
裕王若有所思道:“楚二郎想必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对了,岳丈大人,他好像也是你的学生!”
谷太史苦笑道:“没错,楚冬青是我学生,他虽不似世人以为的那般愚笨,但钟渔将他比为凌云木,确实过誉了,昨日一篇简短诗文,读诵了数遍,他却依旧要靠指引,才能勉强背下来。”
鲁旦嗤笑道:“那楚二郎,就是个受气的怂包,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要为汝河命案翻案,简直就是个不知天高的蠢小子。”
裕王失望道:“想来是钟先生看走了眼。”
初眉笑而不语,神色恬淡,心下却在意起汝河命案一事。
楚冬青独自一人来到京兆府外,却见到有一人在等待着他,正是昨天那个疯乞丐。
疯乞丐眼眸清明,义正言辞道:“我辈读书人,应当伸张正义,还死者一个清白,将真凶绳之于法。”
楚冬青朝他微笑,朗声道:“我辈读书人,当是如此!”
说罢,他便执起鼓棒,大力地击打着鸣冤鼓,鼓声喧天,震耳发聩。
泡在浴桶中的府尹,半醒半寐,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愤懑地朝外喊道:“今日上巳节,本官休沐,将那击鼓之人驱赶走,叫他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