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缓缓

　　一绵江风吹起素罗衫，他衣衫素锦，衫子上印着的玉兰暗花纹底流光浮动。易朝华站在船头，夜风吹起广袖飘飘，他微微侧头只是看着她，而神色却比一江春水更加温柔。

　　小船沿着护城河水缓缓行着，穿过桥洞，桥头上的花灯闪烁，五光十色，映在河水里，河水也变得波光潋滟，五彩斑斓。

　　李长安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靠在船上。清风拂过脸庞，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总该要告诉我吧？”

　　“易朝华。”他顿了顿，问，“不知姑娘对这个名字可有些耳熟？”

　　李长安只是冲着他摇摇头，“不曾。”

　　“我年幼时与母亲住在长禧王府，直到母亲过世，我便搬来四哥的江淮府中。若说及笄之年倒是去过一次长安城，只是，我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姓。”

　　易朝华紧咬下唇，只是抬起头，心中却是低估道，那老头的酒可真是厉害，比传说里忘川的水还要厉害些许。她当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此也好，盼着她忘记忧愁，盼着她天真无邪，盼着他们能在有一次机会，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船行到岸边，停了下来。

　　李长安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可惜是来晚了，如今这花灯会都给散了。倒是不能猜灯谜，做游戏了。”

　　易朝华拿起了浆，“我倒是觉得游湖比去凑热闹也有意思许多。”

　　于是小船便继续沿着护城河飘去。

　　小船儿缓缓行着，只见不远处一些水莲灯飘了过来。再近些，便看见姑娘们蹲下身，在河边放着水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桥上走来走去，相互结伴，欢声笑语。一轮圆月下，好似天底下所有人都圆圆满满。所谓花好月圆不过如此。如今世道清明，国泰民安，先帝大行改革之风，所维持下的业绩依旧可见。如今太后垂帘，虽无先帝的风范，但维持先帝的各项制度，又有辅政大臣辅助朝政。这太平的日子也可继续过下去。

　　见她出神了，易朝华问，“你在想什么？”

　　李长安道，“我在想这天下太平会维持多久？”先帝原是前朝的臣子，只因不堪忍受暴政，才揭竿而起。而父亲则是他麾下的将军。开国将军后又战死沙场，才有李家这封侯列土的荣耀。自陈国灭亡建齐国开始，国内便再无战争。

　　易朝华却是道，“天下是否太平？在于李家。”

　　她素来伶俐，必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说李家位高权重，若是有了不臣之心，必会天下大乱。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有这番见解，必也不是寻常人。

　　李长安只是笑道，“天下太平靠的是每一个人。”

　　又顺口问道，“公子可有功名？”

　　易朝华觉得自己失言，便赶忙道，“我说过了平民百姓一个，只想纵情山水，功名也不想去考。”

　　易朝华转了话锋道，“这个给你！”

　　只见他取下一枚用红线穿着的玉佩递给她。李长安看了看，的确是好东西，和田暖玉，触手生温，色泽通透而文弱。只是这白玉上竟有一处瑕疵。也就这么一点缺憾。

　　李长安感叹道，“这么好的一块玉，可惜有了瑕疵。”一处红点在白玉里面，竟像是血一般。

　　易朝华道，“没有瑕疵的那些好玉可不都去了皇宫府院？我这块玉是从一得道仙人那来的。说是祈福保平安的。为了感谢郡主今日赏脸与我游湖，郡主把这玉带在身边吧，也算是祈福了。”

　　既说是祈福，李长安便也不推辞，只是收下了玉佩。

　　船行至渡口，想必是饿了。也不知易朝华同渡口的人说了什么，那渡口的便准备好了酒菜，将酒菜放在船上。

　　酒菜已经备好，有松花鸭，豆腐乳，四喜春卷，和几道小菜。

　　易朝华倒酒。李长安问，“还不曾问你来江州做什么？”

　　易朝华道，“游历四方，到处走走。”

　　李长安夹了一筷子春笋，“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易朝华饮下一杯酒，道，“看来给郡主的印象还不算太坏。”

　　两人吃了些菜，便听着河岸上有女子唱歌。

　　歌词约是陌上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

　　李长安闭上眼睛，细细听着。

　　易朝华问，“你知道，她们在唱什么？”

　　李长安摇摇头，“你说说？”

　　易朝华说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原是吴越王写给他的夫人戴王妃的。王妃回娘家，吴越王心生思念，正好看见凤凰山脚，西湖堤边，已是姹紫嫣红，桃红柳绿。回宫便更多了几分思念，便提笔得来这么一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易朝华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皎皎，你可否归矣？

　　李长安看着易朝华，凝声道，“倒是很有深意。”

　　易朝华继续道，“而她们唱的正是改编过的歌，名唤陌上花，吴人以语为歌，含思婉转，竟也不知这首歌在你们齐国也能唱的如此动人。”

　　她只觉得他讲的故事很是动人，她只是不知道，他也曾经这样给她讲过许多许多的故事。

　　易朝华端起酒杯暗自饮了一杯酒。

　　见着街边人群渐渐少了。夜色渐凉，易朝华取了披风，披在她身上。“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多谢郡主今日陪我游湖。”

　　送至府院外，易朝华站在桂树下，道，“缓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你要去哪里？”李长安随口问。

　　易朝华恋恋不舍，“我家中生了变故。须得回家一趟。”

　　“那你去吧！”李长安看着他，眸子微动。

　　易朝华本要转身，却忽然一把搂住了她，只是快速在她耳边说了句，“长安，等我！”

　　李长安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羞涩的小跑进院子里，只觉得心中小鹿乱撞，不知所措。竟像是喝了许多的酒，皮肤也变得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