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放学,这一天过得还是老样子,晨曦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流。
但她并不孤单。
每天她都要经历过数以百计的眼神交流,那有很多不同的种类
嗯…有好奇打量她的、有微皱眉头嫌弃她的、有假装瞎子无视她的…唯独缺少善意的目光。
总之,这些人让她非常不爽。
晨曦发誓,如果那些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过分的话,她一定会将它们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很不巧,就和那团纸条一样,由于没有充足的证据,她不能像个疯子一样莫名其妙地扑在路人身上。
所以,她现在只能选择继续默默忍受下去,直到有人露出破绽。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忍受抗压后,晨曦变化了不少。特别是她的后背成为了邪神眷属的标志,活像是长了一只眼睛。
就比如说现在吧,她作为今天的值日生,在认真地擦拭着窗户,直到那上面恢复原有的明亮。
其他三个成员离她有很远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远了。
她用背上的眼睛看到,那三人对自己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并一直在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但晨曦不愿转过头去,因为她只要有一丝动静,那三人就会迅速收起嘲弄的姿态,装作什么也没干。
这表面上是一场小小的值日,实际却是一次大大的拉锯战。
既然她们讨厌晨曦,那晨曦也不稀罕于她们来往。
就如磁铁的正负极,她们在讲台上,晨曦就一定会在最后一排;她们在左边门口,晨曦一定会去擦右边的窗户。
没过多久,一切便打扫完毕。
那三人以不同的位置收拾自己的书包,她无论在教室的哪一端都会和其中的某一人距离太近。
于是她直接离开了教室,拎起垃圾桶就往废品集中处走去。
这个垃圾桶并不是很小,对于力气较小的女生来说,一般则需要两人。
但晨曦并不在乎,她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大费心机,如果可以的话,她一个人都可以打扫整个教室。
跑完一个来回,将垃圾桶重新放回原位后,稍显疲劳的她准备去一下厕所。
如果是以前的话,无论有没有这个需要,她都会拉着魏莱的手一起欢欢喜喜的走去厕所。
但现在,形只影单的她如果夹在由许多个小团体组成的嘈杂环境中,就会尴尬无比。
这点对于已经拥有自尊心的她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她不想成为一个笑话。
所以要趁一个安全的时机,她才能释放那股忍耐已久的尿意。
而此时放学已久,学校里几乎没人,再适合不过。
谁知道,在进入厕所的那一刻,余光瞄见走廊上有几人向这边走来,正是那三个和她一起值日的女生。
她们怎么还没走?
一股厌恶之情涌上心头,晨曦不经意间皱紧了眉头,她并没有着急上厕所,而是走到洗手台那打开了水龙头。
正如俗话说,女人有着神奇的第六感,她现在就感觉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是啊,她们明明有机会在收拾完书包的时候去上厕所,而等自己倒完垃圾回来后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才对。
晨曦立马认识到,这是一个阴谋。
她们肯定是看自己不爽很久了,要趁老师不在的时候来收拾自己。
与其等自己脱下衣物小便后被头顶的倾倒的水盆打个措手不及,不如直接占据有利位置,从容应对各路袭击。
她的余光瞟见了角落里的拖把,危急时刻可以用它防身。
可是她们有三个人,真的打得过吗?
对啊,她们完全可以两个人束缚住自己的行动,再由另一个人拳打脚踢。
那怎么办,要求饶吗?也许求饶她们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不行!
怎么可以向黑恶势力低头呢!就算打不赢,也要咬下她们身上的一块肉!打架就是看谁的气势更凶嘛!
就在晨曦已经下定决心要抗争到底时,那三人并没有接近她。
其中一个去上厕所,其余两个原地闲聊等待着。
可即使是这样,晨曦也没有放低戒心,仍旧站在原地等待着反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隔间里传来冲水声。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已经猜想到自己被偷袭后倒地喘息的样子了,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那个女生仅仅只是站在她旁边洗手,她的心跳就已经快突破天际了。
迟疑了一会,她的大脑认识到身体并不会受到伤害,且有空思考其他事物时,便大吃一惊。
因为现在她正呆呆的站在原地,水龙头的水还一直在流,看起来多么奇怪啊!
这么一想,晨曦决定假装洗手。
她的双手朝竖直流下的人工小瀑布飞速冲去,以至于速度太快不好刹车,大拇指撞上了出水口。
这可惹着水滴们不高兴了,原本松弛缓慢的流水突然激烈起来,缝隙内的水压变高,一部分滋在晨曦的眼睛里。
她一声轻呼,连忙用手臂遮挡,随着出口不再有阻碍,水滴们也安静了下来。
“噗呲”旁边洗手的女生见她如此洋相,一瞬间没有憋住笑。
她愣在了原地,听着那三人的议论声渐渐远去之后,她才将滞空已久的手臂放下。
自己一直像个傻子站在原地不动弹,一定很好笑吧?
回答她的是泪水。
她蹲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臂之间,配合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啜泣起来。
晚饭内容依旧丰盛,晨曦那边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肉菜,全是淑雅为她单独准备的。
反观这边,全是提不起胃口的菜叶子,只因她和她的先生一直保持着旧时持斋的习惯。
虽不是出家人,但这位年过七十的老先生年轻时为了能安心研究功课,不被窗外事所惊扰,便下定决心如出家人般戒荤戒色、以达清心寡欲。
那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重,一切都以家里的男主人说了算,先生要吃素食,嫁过去的小姐怎可为自己另做?
于是,这个习惯便一直保持到了现在,而淑雅一直看向晨曦那边的荤菜,倒不是因为想要解馋。
她发现孙女今天好像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不停地小口吃着饭菜。
如果是其他女孩,如此淑女的吃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淑雅的本意也是想让她成为一个言行端庄的女性。
但她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孙女,面对美食,一定是两眼放光、大吃特吃的模样,要打好几次手背来提醒她注意淑女的姿态。
今天的她明显不对劲,要是真的没事,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迟缓呆滞。
但规矩就是规矩,吃饭就是不许说话,哪怕身为制定规矩的大人也不行。
夜晚,淑雅站在孙女门前,不急不慢、不轻不重地在木门上叩响三次,之后双手安放于腹部静静等待。
门开了,她慢慢走了进去,便端坐在床上、脊背惯性地挺直,一副准备对面前的孙女促膝长谈的样子。
“晨曦啊,你告诉外婆,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什么欺负了?”淑雅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苍老的手却十分白静。
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神总往下飘动,让淑雅见了就知准是发生过什么事。
思考了一会,晨曦看向外婆的眼神有些胆怯,颤颤巍巍的说出那句话:“外婆,我不想上学了”
她当然知道,这会使最看重学识的外婆生气,但她已经实在不想受他人冷眼了。
“为什么?”
“因为…同学们很讨厌我”
“这又是为什么呢?”
“它们说…它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一滴热泪又从她的眼眶里跑出来了。
这句话显然十分沉重,淑雅不敢轻易接话,尽管赵亮是杀人犯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就算是她自己,如果有这种事,也无法轻易接受亲生父亲的滔天罪行。
但她深信,读书才有好日子过为真理,就算是宝贝孙女很是委屈,也不能容她起任何一丝想放弃的念头。
“你千万不能这样想,外婆可是拿出了养老金和棺材本钱来供你读书啊”
见她沉默不语,淑雅继续说道:“你妈妈肯定也希望你能学业有成,你忍心就这样辜负她的在天之灵和我的期望吗?”
淑雅相信,晓霞对晨曦来说的影响力至少比自己大,把她搬出来肯定是事半功倍。
“妈妈她…也希望我继续上学吗?”一想到已故的母亲,她的泪水越来越多。
“当然啊,你不能这么矫情,人生在世就是要克服许许多多困难,一定要坚强啊,这也是妈妈希望你能做到的”
“嗯…”
夜半时分,当外公外婆已进入睡眠之时,晨曦还没有入睡。
小孩子一般能以极快的速度睡着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无忧无虑。
可一旦心里装着事就会忍不住思考,失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虽然这可能导致第二天早起困难,但用成长来做对比的话,这点付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点。
我们的晨曦也是如此。
她想起了那些老头老太骂爸爸是坏人时,当时她生气地握紧了拳头。
但后来还不是涕泪纵横地跑开了,自己真的有挥拳的勇气吗?如果当时她能再勇敢些,是不是就没人敢说爸爸坏话了?
还有在女厕所发生的事,嘴上说着要把她们全部打倒,可实际上还不是一直颤抖,心里害怕得不行。
是啊,赵晨曦,你就是太矫情了。
那不过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再加上不喜欢你而已,就要产生葬送掉家人期望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赵晨曦,你就是个爱哭鬼!每次就只知道哭!一点也不坚强!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着,她觉得很委屈,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个声音说得那么不堪。
晨曦现在很悲伤,眼泪和鼻涕又又又一起流了,所以为了赶走悲伤,她决定想一些快乐的事。
她想起了舅舅,还有魏莱,以及所有她喜欢的人。
这自然不能没有爸爸妈妈,以前和它们一起相处的时光是多么快乐。
她不停反刍一家人开心的笑声,那笑声十分清晰,就好像是在昨天,就好像明天早上一起床还能见到它们。
但很快,大脑为了不让她精神失常,连忙从记忆里提出了一个片段,让她回忆那段真实的经历。
那天,妈妈的脖子被死死的掐住,爸爸流了很多血。
它们已经死了,正是因为自己太过没用。
如果那天她能再能干一点,爸爸妈妈就不会死了,对吧?
如果那天,她的力气能够再大一点,她就能扳开爸爸的手腕,妈妈就不用死了。
如果那天,她能再勇敢一点,就能握紧那把锋利的刀,而不是害怕疼痛而松手的话,爸爸就不用死了。
如果那天,她能再懂事一点,就能将详细的地址冷静地告诉接警员姐姐,而不是拖延那么多的时间,爸爸妈妈就都不用死了。
晨曦承认了,她就是矫情、就是不懂事、就是爱哭、就是弱小,还不止是弱小,简直就是太弱小了!
她在黑暗中吃力撑起身子,只因刚才的哭泣太过用力,现在有些虚弱加上饥饿。
紧紧抱着熊妈妈的她,带着哭腔说出那句话:
“妈妈,从今以后,我会变得很强大、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