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长

　　青竹园位于建安伯府东路，出了垂花门，从外院一直往东走，转过一池碧水，再过一道拱桥就到了。

　　虽然有些偏僻，但是安慎行常年病着，需要静养。

　　院子里栽种了不少翠竹，满目青翠，绿意盎然，阳光从修长妩媚的竹叶里细细碎碎地落了下来，晃动的碎芒在青石板路上斑驳跳跃。

　　“五娘来了。”青衣小厮快步迎上前来，满脸笑容，“世子刚吃完药，正在屋里看书。”

　　“墨空，最近世子可好些了？”安瑾瑜边走边问，前世她对这个兄长并不上心，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沈景哲那里……

　　“还是老样子，即使夏天，世子也是畏寒的。”墨空恭恭敬敬地说道，“吴大夫说，世子的病得慢慢调养。”

　　吴大夫是沈氏的陪房，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安瑾瑜微微颌首，绕过绣着四季平安竹的檀木镶金屏风，脚步有些沉重地进了里屋。

　　一股热浪夹杂着略带辛辣的药味迎面扑来，麻黄苦辛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四下里的窗户竟然是紧紧关闭着的。

　　卧榻上的清秀少年握着微黄的书页，借着窗外微白的天光，静静地看着书，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才缓缓抬头，见是安瑾瑜，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挣扎着坐起：“瑜娘来了，快，快坐。”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哥别动，躺着就好。”安瑾瑜忙上前扶住他，瞧着他因咳嗽而涨的通红的脸，眼里顿时有了湿意，前世她嫁给沈景哲以后，竟然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在他病逝一年后，她才知道他的死讯……

　　“无妨……”安慎行不以为然地朝她摆摆手，稍后，待呼吸平顺了以后，才说道，“听说你着了风寒，可无碍了？祖母可曾再责罚于你？”

　　小姑姑落水的事情，他自然是听说了。

　　“大哥，我没事了。”安瑾瑜笑笑，望着眼前这张清俊苍白的脸，认真道，“小姑姑落水，原本就是我的错，祖母责罚于我，也在情理之中，我知道错了，祖母已经原谅我了。”

　　“那就好。”安慎行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凡事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再生事端，若是小姑姑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受连累的还是你我，以后乖乖在屋里做些女红针线，等过两年，你嫁给哲表弟，我也就了了心事了。”

　　“大哥未娶，我还嫁什么人，要嫁，也得等大哥娶了嫂嫂再说。”安瑾瑜伸手握住安慎行骨节分明的大手，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莞尔一笑，“大哥好好养病，不要操心我，我已经长大了，凡事自有主张。”

　　她和沈景哲两小无猜，郎情妾意，在安府的人眼里，她终究是要嫁到沈府里去的，包括安慎行。

　　有了前世惨痛的教训，她对沈景哲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嫁给他！

　　只是这一切，她只想自己来解决，不想让大哥为她操心。

　　不等安慎行回答，安瑾瑜忙扯开话题，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可知道许总管在咸州有个外甥叫钱怀生的？”

　　安慎行一头雾水。

　　他觉得妹妹今天有些奇怪。

　　以往见了他，都是在说沈景哲，怎么今天不但不愿意提沈景哲，反而问起许总管的外甥来了？

　　安瑾瑜见他疑惑，忙把樱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浅笑道：“樱桃毕竟是我的丫鬟，她的婚事，我得替她把把关，若是直接问许总管，又有些不妥，所以想侧面打听一下。”

　　安慎行这才恍悟。

　　“许总管的那个外甥我倒是没听说过，但我知道龙井茶铺的吴掌柜跟许总管是同乡，吴掌柜为人耿直善良，他的话应该中肯。”安慎行咳嗽了几声，缓缓道，“我这就让墨空去把吴掌柜请来，咱们问问便是。”

　　安瑾瑜点头应允。

　　龙井茶铺是生母林氏的陪嫁铺子，就在建安伯府巷后的那条大街上，来回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林氏的陪嫁铺子一共十六处，弥留之际给两个孩子每人分好了八间铺子。

　　当时安慎行和安瑾瑜年纪太小，便有太夫人帮着打理。

　　随后沈氏进了门，说要帮着婆婆分忧。

　　太夫人便把安瑾瑜的那八个铺子交给沈氏打理，沈氏大概是为了避嫌，并没有直接接管铺子，而是让许总管帮忙代管，她只是偶尔问一下账目。

　　而安慎行的这八间铺子，则一直在太夫人手里，安廷骏几次提出要亲自打理那几间铺子，都被太夫人骂了回来，说那是林氏留给安慎行的，谁也别想插手。

　　太夫人是担心安廷骏把家底败光。

　　安廷骏虽然不服气，却无可奈何。

　　前两年太夫人见安慎行整日卧病在家，无所事事，担心他日渐消沉，便把离安府最近的一个龙井茶铺交给他打理，也好让他有些体己的银子傍身。

　　总之，太夫人对安慎行还是很疼爱的。

　　“墨空，去把龙井茶铺的吴掌柜请来。”安慎行吩咐道。

　　墨空领命而去。

　　安瑾瑜便让杜鹃把樱桃叫过来，她想让樱桃亲自听听那个钱怀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吴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袭淡灰色的长衫，显得很是儒雅，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太过严肃，嘴角紧抿，眸光冷淡，以致于安瑾瑜见他的时候，以为他刚刚跟别人吵过架。

　　彼此见礼后，安慎行便不动声色地问起许总管的那个外甥钱怀生，说许总管最近正张罗着给钱怀生说亲。

　　樱桃腾地红了脸。

　　安瑾瑜则波澜不惊地抿了一口茶，虽然她知道钱怀生不是什么良配，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

　　前世樱桃远嫁惨死，就是沈氏设下的圈套。

　　想必阴谋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如今，她要扭转局面，就得从樱桃的这桩婚事上开始。

　　“许顺的姐夫是个屠户，靠杀猪为生，为人虽然嚣张了些，但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只是他那个儿子钱怀生却是个地道的小混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还嗜赌成性，常常夜宿勾栏，当地好人家的女儿无人敢嫁他了。”

　　“倒是他老子娘体恤他二十岁了还说不上媳妇，便买了两个姑娘放在他房中做通房，谁知不到半年，就都被那小子先后折磨死了。”

　　“虽然钱家对外说是病死的，可是知情人都知道内幕，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就更臭了。”

　　吴掌柜在东家面前自然爽快，竹筒倒豆子般说道。

　　樱桃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两手紧紧绞着衣襟，她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只是她爹娘蒙在鼓里，正欢天喜地地跟许总管商量着这门好亲事，连太夫人那边都知道了。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