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执子以黑白(一)

　　苦离听着身后嘈杂议论声绵绵不绝，看着自己坐在了这个本不该做到的突出位置，他想那个让自己坐在这里的人就在右边四个人之中，可右边四个人如出一辙的疑惑表情，让他也不免疑惑了。

　　男子背脊挺得笔直，像服侍尊贵的主人般恭敬的站在男孩身旁，他望向远处台阶上巨大的幕布，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听见旁边男孩的声音。

　　苦离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去。明亮的水晶吊灯光芒如瀑般倾泻在幕布上，泛起一层白芒，从两侧看去幕布之后是实打实的墙壁。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男子望去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渊，光芒接近那片幕布即被吞噬，他眼里的阴影像乌云一层层泛起。

　　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苦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能感觉得到苦离拉他的那一瞬间，男子的身体猛然颤抖，他突然回过神来，眼里的乌云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茫然地望着苦离。

　　“您......刚才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

　　男孩眼里出奇的平静，男子神色无措，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透过了自己的瞳孔与躯体，直达记忆与灵魂，至深处是一望无尽的大海，而他正处在大海中央。

　　他只觉惊奇，可再望向男孩，他却疑惑地看着自己，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我说，你中午是不是没有睡觉？”

　　男孩巴眨着眼睛望着他。

　　“哦.....呵呵......是的。”

　　“是没怎么睡。”

　　男子咧嘴苦笑了会。

　　然后又恢复最初的那副庄严模样，站在男孩身旁宛如等待接受命令的勇士，又像是最最贴心靠谱的管家。

　　苦离手靠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眉头紧皱。

　　他总觉得这段时间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仿佛从那个奇异舞戏夜晚开始，有些事就像波浪一样一层层浮出水面并涌向他，可即使是浮出水面了他也看不明白。他此前也听说城主做了些什么坏事，可那个夜晚之前，一切好像都还正常，那个夜晚过后，一切又好像都变了。戏台下那个白衣少年，小岛上的神秘人，那两艘滔天巨船，小胖和阿丢，诡异的地下通道，那个白袍眼中流淌着金色火焰的少女，还有现在眼前这个男子。

　　时间是绳，它们就像一颗颗珠子被红色的线绳串起，而他就是被串珠环绕的手，又或者，他本身就是珠子当中的一颗。

　　晃晃迷雾，幽幽入眸。

　　正当他沉思之际，前方远处的幕布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白光猛烈耀眼，以压倒性的气势掩盖水晶吊灯的灯光，在溢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凝结散出无数缕丝线，丝线弯弯曲曲逐渐充斥整个大厅，在触碰到人的那一刻又从人的身体表面环绕而开。

　　肉眼可见的光点自丝线处洒出，如尘埃般在空气中漫无目的的飞扬，黑褐色的墙壁与白茫茫的丝缕交相辉映，整个大厅沉浸在白丝的奇异海洋中。

　　“尊敬的各位贵宾，欢迎来到故梨城百衣堂节服盛典。”

　　温婉而极具质感的女声在大厅缓缓响起，却不见有任何身影走上台阶。

　　“本次盛典为满足各位贵宾对服饰的期待以及避免无关干扰，我们将全程采用分界扩音及云息影像，为各位呈现最优质的服饰体验。”

　　再无任何灯光的晦暗大厅中，萦绕在人们身旁的白色丝线随着声音的波动而起伏，白丝游荡黑暗的世界里，只有人们的眼睛依旧明亮。

　　宾客们浅笑的眼神显示他们对这样的待遇感到十分满意。

　　可在苦离眼中除了惊奇还是惊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情景。

　　像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世界。

　　他用手去触碰身旁的丝线，在即将摸到的那一刹那，丝线像是有灵魂一样像精灵般闪过他的指尖，从一旁环绕而去，洒出许多亮晶晶的光点。

　　女声再度从黑暗中传来。

　　“承蒙诸位恒久以来对我们的信任与支持，百衣堂于新世纪致力于融汇世界服饰文明以创造独具品格魅力的新型百衣文化，为不同地区的人们提供多样的交汇服饰，在世界各地受到广泛欢迎。”

　　话音刚落，会展厅正前方中央充斥白光的巨大幕布突然有了变化，一副极为震撼人心的鲜艳世界地图豁然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百衣堂三个苍劲的白体字在地图中央闪烁。

　　左下角却凭空多了一副山川纵横图，图下出现了三个虽小却不能不让人注意的红字——挂河川。

　　看起来这个猛虎般的百衣堂有朝一日啸声遍四野，却也没忘记曾今幼微时孕育其以生命的老东家挂河川——准确来说，是挂河川的那两个创始人。

　　接着图像再次变换——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在水边嬉戏打闹，细手络起水花，水花飘飘洒洒就散成了柔软的云水服；

　　寒冬大雪的荒原上壮如牛虎的男儿策马奔腾，铠甲般厚重的冬装撕裂荒原的灰绿，与雪花一同飞舞；

　　两幅画面一左一右，忽然一道高瘦的人影从画面中冲出，冲破河洛的燥热与荒原的寒冷，抓住云水的柔软与冬装的坚毅，身披一件看不出来历的服饰，像是用软袍搭成的甲胄，站是如松的凌厉，侧身袍尾与袖口翻转飘舞之际又看到了河洛川流的影子。

　　很难想象一件服饰能将修挺与柔滑两种似乎对立的元素知觉如此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各类地区的民俗文化及其服饰从幕布上一一闪过，最后总会结成一件戴着融汇色彩的服饰。幕布上呈现的似乎是百衣堂非凡成就的过往，亦是其主流服饰内容风格的演变。

　　“百衣经年转，有人说我们成全了世界，我们说成全世界的是诸位。今晚，敬请诸公携思漫旅，经子之手，为世界再添光彩！”

　　幕布上的画面逐渐消失，白光重归屏幕。

　　此时此刻，古老悠扬的音乐于大厅中响起，分辨不出是哪种乐器，像是被多种叫不出名的乐器合成的乐曲，整个世界逐渐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