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云朵与波涛一同舒卷，余晖洒落在小城的房屋上和街道上。
如果说乐海是是蓝色的天使，那么此刻这座小城就是一个拄着金色拐杖的，替天使守了很多年秘密的老人。他露出满脸褶子的笑容，眼底有说不完的故事，却倒映着临近天使的无比温暖的光。
百衣堂外的大街上人群熙攘，有部分人是几天前自行设计的衣裳约定今日来取，而更大一部分人是忙着布置检查街道的摆设，当然不乏有帮忙或是凑热闹的居民。
今天是故梨城的年节，百衣节。
每年这一天的晚上，故梨城举全城换携新服合聚广场，舞乐欢腾，迎接新年的到来。
早在几天前，城中几个大街道的两侧就挂满了铃灯——一种外部由镂金雕刻的圆球，内部放置荧光灯芯的别致盏灯，为了避免早前被弄脏，这会工作人员才将刻着花纹的晕红水袖装饰在圆灯上，并连接起前后的一盏盏铃灯。
此刻故梨城西南大广场早已封闭了民众入口，举办夜节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与休整。
届时，百衣节的舞女将以特制的铃灯为首，从不同的方向出发，汇聚城民，携起群众的洪流穿梭于大街小巷，最后回到广场，那一刻，就是节日的盛潮正式开始的时候。
分堂的紫红星火旗帜柄端斜插在墙壁的铜柱上，旗帜在余晖下荡落，风将其吹得时不时拍打街道旁的褐色栅栏。
苦离靠着栅栏伫立，星火旗帜的末端摇摇晃晃几乎要拍在他脸上，他却毫不在意，低着头盯着手中的精致礼盒。
红色的方形礼盒镶着金边纹路，被薄如蝉翼的纯白蝴蝶结牢牢实实地绑着，看上去喜庆又贵重。
里面装着的是他刚刚从分堂中取出的节服。
百衣堂里的灯光即使是在大白天也亮的晃眼，里面的人群依旧拥挤声音嘈杂，男女老少不厌其烦地询问着节服的各类事项，素质过硬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解答着人们的疑问，一切都和苦离之前来时一样。可苦离感觉不到几天前的晚上的喜庆热闹，只觉得拥挤嘈杂，迷迷蒙蒙中甚至有点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节服是一个漂亮的女工作人员取给他的，递给他时还问需不需要拆开来检查一下。
他盯着眼前的精致礼盒，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接过手中，径直出了大门。
分堂外的街道旁，苦离缓缓走过布置设施和凑热闹的人群，低着头盯着手中的礼盒，不禁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夕阳也好，人群也好，街道上的铃灯和水袖也好，一切都让他觉得惬意。可当他的视线移到手中的礼盒时，一种说不出来的，有点厌烦，又或者是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这让他十分郁闷。
他不太喜欢手中的这个礼盒，或者准确点来说，是礼盒中的节服。
这个似乎是被他自己创造出来，又不像是属于他的节服。
“嗯？”
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右肩。
朝右后方看去，星火旗帜被他远远落在身后随风飘扬，后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来，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巧脑袋从自己左手边探出。
“嗨！”
“欸？”
苦离顿时停住脚步，穿着白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越过苦离，在他身前停住。
“还记得我吗？”
小姑娘摇晃着头上的两个丸子，朝苦离咧嘴微笑。
“是你？”
苦离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是两个星期前同他和余娘一起看告示的那个女孩。好像她还丢了本书，被他捡起来递还了。
“嘿嘿。”
女孩看起来很高兴。
“别停啊。”她迈开步子，示意苦离继续往前走。“你在这里干嘛呢？”
苦离抬了抬眉，端起手中的礼盒给女孩看。
“我刚刚在百衣堂领节服，他们给我装在这个盒子里面了。”
女孩目光移向苦离手上的物品，礼盒上洁白的蝴蝶结在落日下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像个白金色的扑哧双翅的小精灵。
“这......里面装的是节服？”
“为啥我的跟你不一样呢？你这也太好看了吧。”
瞧着女孩惊讶又羡慕的目光，苦离摇了摇头。
他目光下垂，眉头紧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些天，我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时候我突然从梦里醒来，清楚的知道哪里是现实，可没过多久又不知不觉像是在做梦。”
“这个节服，好像就是从梦里来的。”
男孩女孩并肩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男孩表情落寞，女孩好奇地盯着他。
“做梦么。”
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扶起手向远处的夕阳眺了朓。
“我也感觉我在做梦呢。”
“梦里我和爷爷在暖和的小屋里搭火炉，火光温热的可以驱走所有的寒冷。我想醒来后爷爷仍旧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我心心念念的小人书。”
“但其实我醒来之后还是看不见爷爷。”
男孩侧过头看女孩被夕阳照射的脸庞，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十分明亮，安安静静的，看不出她很伤心。
“你爷爷，去哪里了？”
女孩转过头，盯着脚下，沉思了一会儿。
“你听过‘边防线’么。”
“边防线？”
“你是说，‘抵御外敌的铜墙铁壁’？”
男孩盯着女孩。
女孩轻轻笑了笑。
“对啊，‘抵御外敌的铜墙铁壁’。”
“边防线不就应该是抵御外敌的和平之师吗。”
“可是，你可听说过把刀锋和枪尖对准它属地的人的边防线么？”
女孩看向男孩。
她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和张扬，隐约有一股质问的气氛在四周升腾。
苦离茫然地看着她，这突然的质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
女孩别过头来，轻皱着眉头盯着前方，目光如炬，眼里好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夕阳的火热也遮盖不住。
“爷爷说过，这么多年以来故梨城是一片宁和之地。它曾是海贸的霸主，有过无比的荣光，后来繁华离它远去。”
“可偏安一隅的宁和从来不会随它是否繁荣而更改。”
“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有一天它的边境上居然架起了像囚牢一样严密的禁封线。”
“他们说为了抵御潜在的边防威胁，其实就是怕什么情报流了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没有人会抱怨和怪罪。”
“可是你知道吗。”
女孩盯着苦离，那团火焰好像就在他眼前燃烧。
“他们把布满尖刺的铁栏对准城里面的人，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一个个握着长刀和枪，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一样没有情感。”
“有些人受不了了想要逃出去，他们就把逃跑为首的人抓进牢里，里面有我的爷爷。”
“可是犯了错的又不是我们！”
女孩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苦离看着女孩皱着眉头的脸，眼帘轻轻下垂，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空荡荡的似乎有个深渊在他眼里旋转。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座深渊静静倒映着那团闪烁的火光。
“你看看周围。”
男孩声音宁静而亲和。
女孩顺着他的声音向四周看去。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像金色的帘席铺在宽阔的街道上，房屋和路灯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水袖泛着微红的光，铃灯也越发透亮，街道装饰的摆设已接近尾声，人们熙熙攘攘地来也熙熙攘攘地推搡着从街道里退去。
欢愉祥和的世界里，所有焦虑与不安都荡然无存。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火焰突然熄灭了。
女孩茫然地盯着身前的男孩，男孩眼神清澈，正在余晖照射下注视着自己。
他说出那句话时女孩突然很想哭，可是她突然又觉得男孩不想让她哭。于是她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身边传来风声，风声带来周围人的嘈杂声，两人周遭空间逐渐被涌过来的一波人群充斥。
人们擦过他们的肩膀，踩脏他们的鞋子，遮挡他们的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
“戚慈恩。”
“我叫苦离。”
“很高兴认识你。”
“噢.......”
“那个......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大哥哥还在等我。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女孩擦了擦眼睛，向苦离挥了挥手，迈着步子低着头朝反方向走了。
苦离没有看女孩离去的方向。
她一走，没有身影的遮挡，整个余晖就全倾泻在他身上。
他朝远处的天边望去，视线紧追着逃逸的日光，烈云像变魔术似的猛烈地向着大地变换模样，而日光在云幕的掩衬下一点点变小，直到光芒全部被云层遮蔽，天空火红一片。
苦离收回目光，抱紧手上的盒子，转身向余娘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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