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惊变

　　他用尽全力扒拉着身旁的人，用手拼命地指着高台。

　　“你快看！”

　　可旁边穿着格子衫的大叔全身心地扭动着四肢，脑袋跟着人群晃荡，全然不理会苦离的拉扯。

　　他急忙拼命地拍打着周围人，拉扯他们的衣服，大声喊叫着“快看高台上”，试图引起周围人群对高台的关注。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无论他多么用力阻挠，他们都互相牵着手舞蹈，却好像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无法打断这舞蹈的高潮。

　　他拼命地往后退，他想远离那个高台上的身影，他想身后应该还是有清醒的人的。可当他经过身旁一个同样在舞蹈的孩子时，忽然愣住了。

　　孩子在欢笑声里蹦跳，四肢灵动活力十足，剧烈运动流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可那欣悦明亮的瞳孔下却闪着一层浅薄的金光。

　　他捧着孩子的双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时候这个孩子明明被束缚了身形双腿却还在跳动，他看清楚了，稚嫩的瞳孔里火焰一样流动的，他再熟悉不过的......金光，即使浅的几乎呈透明状。

　　所有他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东西突然从他脑海中闪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他向四周扫去，是的，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瞳孔里都有金色在闪烁，那个戴着鸭舌帽眼睛遁在阴影的青年，喝的醉醺醺微眯着眼上下晃荡脑袋的大叔，互相拥吻的深情的情侣，还有慢悠悠搂着空气旋转着的花白老头，再遥远的距离再隐秘的角落他都能察觉到隐没在面孔里的那一抹细微瘆人的金色。

　　所有人都在舞蹈，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想要停下来的意愿或动作。

　　人群开始移动，人们一边跳动着一边无规律地四处移动，停在原地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他们要用更广阔的范围来施展他们的热火，苦离被四周笼罩的人群左右推搡着，无数只手和臂膀拍打在他脸上，冰冷的触感冲散他思考的能力，茫然地看着四周一动不动任由人群冲荡。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巨大的阴冷和恐惧包围他，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真实了，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广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他。

　　他转过头，看见十几米外人群里蹲着一个女生，在十几条膝腿的掩盖下她用双手死死抱住脑袋，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她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整个身体剧烈地向前躬曲，用双拳拼命地拍打脑袋，过了一会儿又抱住头颅向地面猛地磕撞，隔着十几米苦离好像听到了头骨撞击地面的清脆响声。

　　她整个头颅几乎都要埋到双腿里面去了，突然身体剧烈地抽搐，停了几秒中，然后全身像水一样慢慢瘫软下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人们仍旧自顾自地跳着舞蹈，甚至有人将双脚随意地在她身体上踩踏。一抹鲜艳的红晕在女生身体下流开，然后粘在周围人的脚上，随着舞蹈的行进地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血色的脚印。

　　苦离已经彻底无法思考了。

　　身体里面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坠落进万丈深渊，他迈着傀儡一样的步子颤抖着走向那个女生，他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也许是想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也许一切都是在做梦。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凄惨无比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看上去是个中年人，褶皱的皮肤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粗大的毛孔，可两只眼珠子却以一种完全不可思议的形态往外突出，完全变形的眼角密布着血丝仿佛马上要脱离眼眶，不断有鲜血从瞳孔里往外喷涌，顺着脸庞往下流。

　　他的鼻孔，甚至是耳朵，同样不断有鲜血流出，他一只手死死抓着苦离，一只手捂着他的脑袋，一把将他的头发硬生生从头皮处扯下来试图分散头颅里剧烈的痛苦。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嘶哄的哭腔，此刻完全就是一副哭泣的表情，可是眼眶里流不出眼泪，鲜血覆盖他的脸庞，顺着脖子往下流，浸湿了他的衣领。

　　男人抓着苦离的手全身疯狂地颤抖，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双手猛地抵住苦离的肩膀，将额头疯狂地撞在他的额头上，喉咙里发出无比压抑的诡异嘶哄声，他把身前这个孩子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期望能够缓解他的痛苦。他不断用头撞击苦离的身体，肩膀处传来的巨大压力几乎要把苦离碾碎，然而并没坚持多久。

　　仍旧能听到一声声从他嘴里发出的“救救我”，只不过声音越来越虚弱，男人逐渐疲软下去，喉咙里飘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呜咽，他整个人靠在苦离身上，顺着他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鲜血沾满苦离的脸庞，他站在原地没有去看身前倒下的中年男子，那对已经完全没有焦点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在那里仍旧有一大批人忘我地舞蹈。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似乎是撑不下去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有节奏的踢踏声和欢悦舞蹈的人群经过他们，在他们身旁环绕，有人踩在中年男子的身上，有人用膝盖撞击苦离，舞蹈仍旧在继续，可他清楚地听到了欢快的音乐下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中年男子的尸体一动不动，他身下流出的鲜血慢慢朝苦离涌过来，苦离静静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殷红血液，空洞的眸子愈发幽深。

　　高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是圆台上那个红袍舞女，她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头，背后幽灵一样的黑影里，一对不带任何情感的金黄色瞳孔扫视人群。

　　一副画面突然从苦离脑海中闪过，那个奇怪的夜晚那个布满灯光的戏台，光影乍泄，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眼前这个舞女熟悉了。

　　他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身体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越过中年男子的身体，脚踩在血泊里行走，下一瞬间他疯了一样朝着高台狂奔，疯狂地推开周围的人群，高台上的那个舞女还有黑袍里那对金瞳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就在他快要脱离人群冲向高台外的阶梯时，他的速度突然中断停了下来。

　　白衫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面对着他，伸出一只左臂摁住了他前冲的身体。

　　“不要去。”

　　“你会死的。”

　　耳侧挂着红色结坠的雪白脸庞依旧平静，可苦离感觉身前仿佛有一座大山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逾越。

　　僵持了数秒，白衫少年瞳孔突然一缩，猛然望向手边的这个男孩，这个黑衣服脸上沾着鲜血的男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缓缓推开自己的左臂，而自己对他的控制也在一瞬间崩溃，男孩以不应该在这个年龄身上显现的速度疯狂冲向高台。

　　“咦？”

　　白衫少年站在原地，望着眼前飞快远去的背影，向来平静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