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垂花

　　他声音虽淡，但里头的嘲意是丝毫不加掩饰了。我听来略觉恍惚，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作想，便叫了一屋子的人出去。

　　许是我与他离得太近，那替我带上宫门的小婢眼中也盛了些暧昧。

　　我勉强一笑，替他将外袍套上，问他：“皇上会来，可有几分是因为臣妾？”

　　“自然也是因为你。”他道。我却并未觉得有何欣慰，反倒略提起一颗心静待他的下文。若他是为了通过我拉拢父亲而说这好听的话，方才大可不必说得那样直白。

　　萧品棹继续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顶替了苡心，朕何须如此？叶漪默，你以为朕想见到你这种连亲妹妹都算计的女人吗？”

　　我震惊之下无语凝噎，只微睁了眼望着他。他道：“老师若先前便有意捧你为后，何不早将密旨示人将我俩的姻亲定下。叶家大小姐任性妄为又争强好胜的性子京城人尽皆知，你那些小把戏，你以为朕想不明白？”

　　我试图同他解释，“臣妾从前纵然任性些，好强些，可……”

　　他淡淡打断，“你无须同朕解释什么。事已至此，皇后，朕希望你好自为之！”最后的咬字极重，分明就是警告。

　　我心下微有些恼然，连带着觉得花房一早送来的那株月季亦是垂头丧气，死气沉沉的。萧品棹，你对我持些偏见我不怪你，此事确然是我的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听完我要说的话，你为何要将我打断？

　　这样想着，面色已不甚好看，又怕他再讨厌我些，脱口的话却还不忘谦卑，问他：“皇上与苡心之间的事，可否告知臣妾一二。”

　　他冷笑，“朕与她…你不必知道。”

　　“朱安福。”萧品棹唤了声。

　　我知他是不想再多说下去，便恢复了常色，持一个得体的笑立在他身后。朱安福立刻进了来，躬身作了揖便定定立在那儿等着萧品棹的吩咐，绿岚孙知迷等人也尾随着进来，都在门边候着。

　　萧品棹眸光一凛，从我鸣鸾宫的一众宫人身上扫过，沉声道：“皇后昨夜咳得难受，怕是着凉了，怎么你们连主子都不会伺候了吗？”

　　宫人顿时跪礼一地，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做任何辩解，宫里顿时鸦雀无声。

　　呵，他果真是给足了我爹爹脸面，即便方才将话说得那么明白又难听，亦不忘叫众人觉得我是个得他敬爱的皇后。

　　我矮身跪下，婉声道：“皇上莫要责怪他们，这两日他们服侍臣妾皆十分尽心，许是这白梅太香引得臣妾在树下站了许久不甚冻着了，是臣妾的不是。”

　　他将我扶起来，微拧起剑眉，道：“天尚这样冷，主子在外面站着你们不晓得提个醒吗？”

　　“皇上恕罪。”众人齐道。

　　我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我知道他不过是做个样子，不会真的如何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此次暂且饶过你们，再有下次，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忙朝他磕头谢恩，我叫了他们起来，萧品棹又交待了些事才走。

　　我扭头又瞥见那株月季，好生厌烦，遂随口吩咐孙知迷拿出去丢了。

　　他依言，叫露儿拿剪子剪了几枝白梅插瓶，又洒了些水方捧到我面前，道：“月季养的再好，过了季开出的花总不好看了，好在这梅花新开，奴才知道娘娘喜欢，剪了一株供娘娘赏玩。”

　　我微微一笑，道：“你倒是略懂本宫，搁着吧。”

　　“娘娘您这一笑奴才这心意就值了。”他边将搁在几案上边道。

　　我回过味来，稍稍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含笑点了点头，自髻上取了只白玉梳篦赏给他，道：“你有这番心意本宫自是欣慰，你待本宫真心，有什么好的本宫也自然会记挂着你。”

　　他并没有接下，而是跪下朝我深深一叩，道：“为娘娘鞠躬尽瘁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要赏赐。”

　　我含笑道:“要得要得。须知本宫虽身为皇后，身边得力的人并不多，你任重而道远啊。”

　　他这才收下，又朝我谢了恩才下去。

　　我与孙知迷之间的隔阂算是这样消除了，倒无关我将这个人看得多清，我只是想着多一个帮手总会好些，他毕竟是鸣鸾宫的总管，若是我总对他冷冷的叫他认了旁人为主那可就不好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我初春进宫，眨眼间便进了四月。白梅早落地成泥倒养得那树叶绿得葱郁，西暖阁前小小的一圃樱草与连翘倒开得正盛，红黄交错，鲜艳蓬勃。

　　这两月我恩威并施，渐渐在后宫妃嫔和宫人之中树立了一个皇后该有的威信，再没有人敢明着将我不放在眼里。亦慢慢将后宫诸多琐事上手，正式从太后手中接过了后宫大权，虽然确实辛苦，我却乐得如此，总好过虚徨度日。

　　萧品棹时常转进鸣鸾宫来，有时在这儿歇下，有时喝杯茶的功夫就走。

　　他来不来于我其实没什么所谓，他对我有所误会我心知肚明，我其实宁愿他不来，何必对着自己讨厌的人假意关怀。

　　我爱他是一回事，我爱他才更不希望他是带着目的走近我，我并没有犯贱到只要他愿意看我一眼我怎样都愿意，我也是有自尊的，而他明明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我再装傻，那就是自己打脸。

　　今日天色稍显灰暗，天幕被浓云遮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感，叫人忍不住喘气，应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

　　拂瑶见我闷得定不下心，将窗户一扇扇推开透气。我笑她：“今日就是这样一个闷人的天气，不等这场雨下过了，这股子闷气是透不出去的。”

　　她却不以为然，执了把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轻轻替我扇着。“娘娘的心疾近年来虽已不甚打紧，但这样的沉闷天气总是适应不来。娘娘虽是在笑，可奴婢知道您其实难受得紧，能减轻一分总也好些。”

　　我颇受感动，眼眶微有些热，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再没有人比她和芝风更了解，体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