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是否犯境，境主下次能否抵御邪魔都不是你们可以考虑的事情！”
一把老迈的声音打破议事厅的静谧，说话者是族长王虎的父亲——王云。
他是上代家主，也是如今王家的大长老，拥有仅次于族长的权威与资格。他离开高背座椅，用镇定自若的语气道：“因此大家应该把精力放到真正我们可以影响，可以做到的事情上去。”
他扬臂指向王虎：“我们的族长现在已经成为红石镇邑长，你们即将执掌管辖红石镇的数十万居民的权柄，大家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吧！”
零零碎碎的掌声响起，积累，直到汇成一片激烈。
王虎这才伸手往空中压了压，示意会场恢复安静。之后他马上伸手指向会场中一人。
“王福，你去安排族人接收李家的产业，此事情宜早不宜迟。”
二管家应声退出。作为族长的得力助手，他的作风同样麻利，绝无拖泥带水。
王虎不在看他，目光马上转到下一个人:“王喜，组织家丁通告全城，我王虎即日起成为红石镇邑长！”
一项项命令流水般发出去，议事厅里最后只剩下王晋直系的一脉亲戚：他的兄弟姐妹，王虎的几名弟妹，以及他的爷爷王云。
当王虎的声音停下，王云尖锐的高音冉冉再起：“吾儿，你心神不宁！”
王虎沉声道：“李氏家族管理红石镇七十三年，距离一个家族可以治理地方的上限还有二十七年。这次突然族灭，事情太反常了！”
王云手捻稀疏的须髯，脸色也是阴沉下来。
王虎浓眉紧锁：“据我所知，邑长换届境主必定会事前召见，以完成权利交接；而这次李锋宴请千人，分明是早有准备，我们王家却偏偏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王晋身上，眉间怒气横生：“特别是他们这次还邀请晋儿，险些毁我基业！我，无法释怀。”
基业、我吗？王晋听得愕然：过去十几年「他」从未享受过特殊待遇，全族上下对他不抛白眼已经算是善待，基业……王虎在说什么？
同一时间，他的脸上忽然生出刺痛感来，转头看去，却是大哥王卫狠狠向他剜来一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王晋有种坠入五里雾中的茫然，「他」的身份似乎并不是自己了解的、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王云尖锐的高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议事厅内：“事情已经发生，咱们也只能见步行步。你刚才的部署很好，接下来的时间还是交给我吧。”
王虎微微颌首，嗯了一声，坐进虎皮交椅，闭目养神。
王云顾盼留在议事厅里的十数人，声音变得凝重肃然：“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是只有邑长家族才能知晓的事情。”
他的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短暂停在王晋身上，“这会是你们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开始！”
厅内的众人纷纷点头，就连王卫也收回针对而来的敌意，凝神听讲。他们每个人看上去精神都不算很好，原邑长灭门案牵动人心，他昏迷的这段时间，红石镇只怕无人安寝。
“私塾的教育告诉你们，红石镇的邑长由衍国的天子任命，统领一方……那只是用于安抚世人的说法。
事实上，邑长并不是由天子任命，红石镇的掌权者也不是邑长，而是被称为「境主」的存在。”
老人目光悠悠扫过众人，加重声音道：“境主才是由天子任命，世代继承封地，镇守并享用一方的统治者！”
王晋听得有些迷糊：地方长官叫做「邑长」还是叫做「境主」，似乎只是名称的不同而已。
但想深一层，他却赫然发现红石镇上根本没有境主官邸，甚至在今天走进迎风楼之前，他连「境主」这个称谓都是闻所未闻。
如果境主是红石镇真正的统治者，为何如此神秘？
直等到王云全部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对世界的揣测太过肤浅；他完全没有想到人类这个世界的生存环境，竟然如此恶劣。
一句话概括：世界是妖怪横行的丛林，而人类不是丛林的主人！
丛林世界，强者为尊。这个世界能够站上食物链顶端的种族，都能够运用一种名为「灵」的力量，而人类偏偏属于那极少数无法控制灵力的种族。
人类的武功在可以控制灵力的种族面前，不堪一击，因此一度占据世界统治权的人族，在灵力出现后迅速走向衰亡。
确认人类几乎无害，又拥有高度的智慧与杰出的工艺，站在世界之巅的强者们最终接受人类以奴隶的方式生存下去。
于是人类通过采矿、种植、建造、祭拜各种辛勤的工作换得种族延续的资格。
在此后漫长的共生过程中，为了更好的供养灵族主神，人类创造出名为国家的管理中枢。
再经历千年演化，国家的概念从最初的一城之地，细化出府、州郡、城、镇多级封建领域。每个级别的领域覆盖一片土地，每片土地供养一户、一族乃至一群灵族后裔。
邑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以治理辖区人类生产生活为工作的人类官职。邑长的家族要担负起一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商务贸易、社会秩序等等工作。
邑长对地方治理的越好，神祗的后裔们就能获得越多的收获。作为「回报」，它们会协助扫荡那些人类无法抵抗的东西，如魑魅魍魉、山精水怪、失地游神等等。
“为什么人类不修炼吸收灵气的武功呢？”王晋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问。
王云眉头一挑，停下话头，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再把茶杯缓缓放回椅间的茶几上，清咳一声，才徐徐说道：“因为灵气蕴含剧毒，人体触碰即刻全身发青，不消一时三刻就会化为脓血！”
王晋瞪大眼睛，一颗心怦然激荡，又惊又喜。他正要再问，王虎陡然睁眼叱道：“晋儿，认真听讲。”
……
王云陈述的后半段，事关李门惨案。
邑长种田，境主维稳，人类与灵族后裔的共生蜜月期因为一次邑长叛乱事件，急转直下。
叛乱的过程已经不可考。但那以后，灵族就定下新的规矩——一个家族最多只能担任邑长百年。超过百年，邑长家族在本地的势力将会被连根拔起。
……
族会结束的时候，王晋的心情很复杂。
走进议事厅前，他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大富之家；现在他却只看到一副死刑、缓期执行的枷锁，沉沉压在肩头。
当然，他不会屈服。就算是错误的世界，既然来了，就要设法活下去！
回首前世人生，作为一名底层的技术工程师，他又有哪天不是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不断加码的绩效考核令他疲于奔命。
不断攀升翻倍的房价令他怀疑人生。
不断更新换代的技术令他看不到未来。
不断透支的身体与停不下来的工作，无不预示着生命会在一场如火山般突然爆发的重疾中崩塌。
而他能做的？只有买重疾险！
想到这里。他的心胸豁然开朗：既然来自地狱，还怕什么人间！
何况他还拥有一线希望：那个人类无法掌握、触碰即死的灵气，似乎正在他的骨髓里流动！
事实上，他也因为这个原因被留在议事厅里。
当攒动的人头消失在议事厅外，大门吱呀呀合拢，诺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人，王云、王虎与他们兄妹。
王虎示意他们坐下，沉声道：“刚才卧室发生的事情，列为家族最高机密。”
王迪郑重点头，王云尖声问道：“出现了？”
“是。”王虎肃然道：“晋儿刚才释放的灵气，不亚于「下位魇」全力施为！”
王云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出乎意外地叹了口气。这个对王虎来说振奋人心的消息，在王云那里却似乎变成了麻烦。
王晋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进行灵气修炼？”
王虎严肃地看着他，良久，才摇头道：“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
王晋不解。
“种子种下去就能结出果实。”王云用尖锐而刻薄的高音接过话头：“你年近十八，如果从小就能正常吐纳灵气，身子也不是这副银样镴枪头了！”
这会儿，王晋其实觉得身体里充满力气，比自己上辈子强多了，但按照王云对「灵族」的描述，他现在的确很弱。
但是，我真的不能用灵气修炼吗？王晋难以接受:如果不能用灵气修炼……，心尖尖上那勉强点燃的、名为希望的星火，也难以继续燃烧。
王云接住他的质疑，满是刻薄的双瞳渐渐释出悲悯与幽然：“灵气眷顾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唯独放弃我们，这就是人类的命运。它不会因为一个人无法接受而改变！”
“不能这样说！”王虎的声音猛然响起，他的铁面上闪烁着罕见得激动：“晋儿身具灵气，本身就是奇迹。”
他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塞进王晋手里，吩咐道：“腐蚀它！”
王晋茫然地握住令牌……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搓动，他尝试搓揉、挤压、拍打……，令牌却依旧矜持。
他抬起头，想问为什么，但看到王虎浓眉紧锁地盯住他的双手，王迪屏住呼吸满怀期待，连王云都伸长脖子一脸紧张兮兮地望过来！
他找到了答案。
这不是表演，能否腐蚀令牌将决定我的未来。
为什么没能腐蚀令牌？只有我自己能够给出答案。
我必须找到运用灵力方法。
我，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王晋闭上眼睛，放空心灵，因为茫然而紧张，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双手，逐渐柔软。
回想起来，他的意识落入漆黑的梦里。
回到梦醒时分。他默念着、冥想着、探索着……
一丝不安份的躁动忽然从心头蹿起，它振动起来，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
冰寒的感觉从骨髓里溢出来，他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
然而颤抖产生的那点热量迅速被冰寒吞噬，骨骼不可遏制地变得僵硬；幸运的是寒气也沿着骨与血的经络，向掌心移去。
然而与寒气移动的速度相比，血流明显变得更慢了，心脏也仿佛结成冰、跳不动了，当骨骼失去了活力，就连大脑都变得迟钝起来。
一个声音在大叫:「放弃吧，继续下去你会死!」
「可是，」他缓慢堆积着想法:「如果放弃的话，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虽然感应不到心跳，但他能感应到臂骨里的深寒正在向掌心凝聚。坚持——
「盲目坚持，你的血管会先被结冰的血液撑爆！」那个声音再次抛出充满诱惑的提议：「停下来吧，这次你没有准备好，你应该找一间浴室，可以桑拿的那种；喝一碗热汤或者酒，掺有辣椒汁的那种；你应该等到身体彻底恢复再试，明天你能做得更好！」
极度冰寒距离令牌只有一层皮的距离，可是它出不去，他的毛孔还没有打开，掌上的皮肤紧紧守住最后的防线。
一阵阵眩晕袭来，冰冻令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飘起来，在血泊中，他又看到残缺不全的躯干围绕在周围，青面鬼举着人类的头颅当做杯子在高空碰撞！
「不需要明天。」
王晋想起上次从地上爬起时的感觉，那时候他业已挺过冰寒，这些冰寒就是他的灵力，是他的力量，他能够控制它们，他必须控制它们。
凝结成冰的心突然炸裂，心脏恢复了跳动，它把所有的寒气、顺着血脉压向掌心！
然而深渊也在这一刻陡然再现。
议事厅被无尽的黑暗替代，深渊中有缝隙陡然裂开，露出一个诡异至极血色瞳孔！
书童惊惧地尖叫声从那瞳孔中释放出来，霎时间充满整个黑暗空间，震得他头痛欲裂，直到后脑骨遽然裂开，红白之物从那里喷射而出！
当啷啷——
令牌落地，失去知觉的王晋仰面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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