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问天庭

　　“上古先王果真功参造化，即便是他遗骨沉眠之处，长埋了上千年，竟也隐隐篡夺了这方天地之象，看似平平无奇，细观却颇显险峻雄奇，超脱道理之外。”

　　修士们飞纵于天，肉眼望穿白云而下，重重大山样貌一览无余，层峦叠嶂，郁郁苍苍，其间幽暗处有深涧黑崖，遂有人禁不住发出喟叹，心有所感，越瞧越觉得一草一木都透着玄机。

　　它偏居荒芜小界的一隅，没有祥瑞的霞光异华，灵气匮乏，在修行之人眼里堪称是穷山恶水所在，放在圣洲浩土之上可说是大妖老魔厮杀争夺的福地，这片大山似有着迷瘴，让神识不能洞悉，到了深处竟是有股莫名之力干扰规则，不能驾虹飞行。

　　“这里真的是人王的埋骨地吗，我怎么觉得处处透着妖邪？”

　　一个修士嘀咕，他们无法升空，越往深处去这股未知的力量就愈发强大，强飞的话摇摇晃晃得像是一只只醉酒的葫芦一样，修为再精深也一样难以抵抗，只能迫降，落在了山中的一处林中。

　　看着山深林密，他有些犯怵，心里无故发毛，脊梁直冒寒气，这是他修行至褪去凡骨、能够拔地飞天以来头一次遇到这样邪门的事情，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把他从空中扯了下来，不允许飞行。

　　“你也不想想当年这是什么地方，离王以证道之身坐化在此，无上伟力镇压了不知多少头惊世妖魔，遗留在世上的怨气滔天，说不定我们就踩在当初那些妖魔的骸骨上，当然不同寻常！”

　　有同行的修士提醒，感觉自己踏足在一片累累白骨之上，底气不由得不是很足，这里不仅是人王的陵寝，同时也是无数妖魔的坟冢。

　　“不过，那些个妖魔应该……彻底死绝了吧？即使不在炎狱烈火煎熬中魂飞魄散，也难逃疏而不漏的天地大限，寿终正寝。你说是吧，老头！”

　　他正押着老张头前行，说话间还推搡了一下，心里不快，手上自然很不客气。

　　蓝衫青年看不过去，上前扶起了老张头，低声赔礼，看向那修士的眸光凛凛，但与此人并不师出同门，此时更是隐隐对峙，所处境地也不好发作。

　　老张头虽说身子骨不弱，但毕竟年迈体虚，一推之下身形踉跄，跌倒在地，被蓝衫青年扶起也只是道了声谢，不发一言地默然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这是笼罩在此地散不去的人王之威，圣不可侵，理应如此，我们凭吊朝拜，自然不可僭越，要心诚以双足步行。”蓝衫青年的师伯解释，他是一位隐世不出多年的世外高人，但想到自己若有缘法或许可以在前路亲见人王真容，心里就再难古井无波。

　　他警醒众人，道：“再往前去，可能会有无主的重宝和令人眼红的绝密古卷，但也可能会是我等命中的一场恶劫，我奉劝诸位要秉持道心，是造化还是厄难，都在一念之间。”

　　修士们闻言肃然，脚下却更加坚定，心里明悟此行的意义早已不止于眼前，更是一次问道心的旅程，无人怯退，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向群山深处。

　　……

　　奚羽敞开薄衫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口树阴下的竹席上，艳阳当空，透过叶片投下斑斓的影子在他的身上脸上，午后时分闷热不堪，日头照得令人昏昏欲睡，村里人大多都在自家小歇酣眠，只有这个没了人管教的小子安分不下来。

　　“唉，阿爷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不过说来还以为仙人多气派威风，结果和人间小贼也没两样，净干阴损事儿，老大远跑来就为惦记着挖人坟头的勾当！简直目无王法，也不怕生儿子屁股长疮，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是游街杀头的大罪，不过他们怕是立了自己的山头，不伏官府管，报官也没人理……说的是，他们应该归天庭统辖才对……”

　　“不过话说倒是真的有天庭吗？”

　　他絮絮叨叨地咕哝，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趴在竹席上，一只手垂到地下拨弄几只过路的蚂蚁玩。这些头大身短的大头蚂蚁傻乎乎搬着饭粒的样子越看越像那条傻气横秋的紫蛇阿呆，采药郎不禁有点想念起那只棒槌似愣愣的山中精灵小伙伴了。

　　阿爷他们被仙人带走已经好几天过去了，临走前老张头口头吩咐了期间严令禁止任何村人上山，也不准把仙人来过的消息传出去，村里人都见过那些仙人驭着神虹的手段，更是对那几头凶煞冲天的坐骑心有余悸，都照老张头的话去做没再入山，虎子叔不打猎了，就连隔壁的二娃都被自家老爹棍棒好生教训一番后，老实了很多，关在柴房里很少能偷跑出来缠奚羽玩。

　　就算风声泄露出去，仙人的头也没人敢砍，倒是奚羽自个儿的脑袋差点就被摘了去。

　　没人想到奚老头家那混世小魔王的心这么宽，忘性大到惹得仙人不快险险遭了杀身大祸没几天也就缓过来了，像没事人一样，只有他自己摸着脖子，有时候会记起那种滋味。

　　奚老头一去数日未归，他也不甚担心，自家阿爷进山那会那次不得是呆上十天半月，早已习以为常，何况这回还有一队仙人跟着，那些修士虽然凶，但总归有点本事。

　　山也不能进，奚羽整天无事可做，闲得慌，时间无处打发，缩在家里骨头都酥了。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是躺不住了，坐起身来，抹去一头的闷汗。

　　“哎呀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上山去。”

　　奚羽本就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天生散漫，就连自己阿爷的话也常常当做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时打定了主意，一个翻身就跳下竹席，回屋里翻出编篓背上，大喇喇上了山。

　　他一进山就像归了林的小鸟一样恣意奔跑，鬼吼鬼叫，裤带都松了，却乐此不疲，脚下轻快，边蹦边纵，浪荡松垮，没一步是正经走的样子。

　　半天他才安分下来，闷了许久的身子经这一出快活多了，山上恹恹的花花草草在他眼里也显得格外亲切，生气洋溢。

　　“也不知道阿呆怎么样了，我走之后有水喝吗……”奚羽嚼着路边一旁扯下的酸涩野果想着，不会不走运被这些个仙人吃饱了没事做顺手就给斩妖除魔了吧？它那幅孱弱呆傻、翻个肚皮都难的模样倒是很有可能，不过它实际上脑袋瓜子精灵得狠，已经早躲在哪个山窟窟里藏起来了。

　　蓦地奚羽又回忆起那日跟在阿呆后头，误闯进一个洞穴里见到的那尊有着禽兽面孔的恶煞凶神，当时吓得瓦罐摔得粉碎，至今都没打起勇气敢再回到那里一探，阿呆是他魔子魔孙，有他护着应该谁也动不了吧。

　　怎么同样是蛇属的精兽，那只三头大长虫就那么神气，森然的眼睛大如铜铃，通体碧绿鳞片闪烁寒光，宛如铁汁浇灌而成，横亘在天空就像一堵飞天的城墙一样，盘踞云空，而阿呆就只有那傻头傻脑的蠢样子，可怜巴巴，两者之间犹如云泥之别，相差太多。

　　和那头庞然若陨星的玄龟一样，蛟龙本应是神异之物，可上九天下四海，却带着枷锁镣铐，受制于人，沦为坐骑，相较而言，奚羽倒是更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头渺小、自由自在没甚本领的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