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正午的太阳刚刚下落，唐焱百无聊赖地蹲在垄上看田间的黄牛悠然地散步，听见有人高声喊道。
程铭躲在屋里，他还在消化上午古无惑的那几句话。
“一目望天机，耗费自身精血做阵，借以窥探未来的走向，看到的气运越多越重要，对自身的损耗也就越大，当初为了在那场乱局中能够脱颖而出，我这位长辈废了一条胳膊，才让我古家能够站对位置。而这一次我恳求他老人家帮我看了一次这场军选，他断了三根手指。只得到了两句话。”
“同为家中人，一路入昏晨……”程铭细细咀嚼这两句话，似乎古无惑笃定了“同为家中人”就是指他与程铭同出十三家，可“一路入昏晨”中昏晨又是指的什么。
村口的喊声同样打断了程铭的思考，他刚刚打开门，就望见村口的土路上烟尘滚滚，杂乱的马蹄声混合着人的吆喝声直冲而来，这一支队伍直到进了村才刹住了闸。
“老王，你又跑哪里了？”一人从队伍中拍马而出，大声喊道。
“是不是又他娘的钻进那个寡妇门了？”另一人调笑道，话一出口，引得队伍中哄然大笑。
“嘿这老家伙，真是越老越下流，不过你说那玩意，估摸着都形如枯柴了，还有用吗？”
“呦，黑子，三爷带你进趟京，你这还文绉绉的，改明再去个两三次，是不是就要当个文曲星啊哈哈。”有人笑骂道，刚刚开口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说道：“要敢让咱当官，先不说别的，哥几个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天天赚两个辛苦钱，咱给哥哥们修大宅，再娶上几房娇滴滴的小娘子，嘿呀，那日子可是过得神仙也羡慕啊。”
旁边有人出声挤兑道：“你这样子还当官？听上去比那些贪官污吏好不到哪里，小心晚上就有人摸进你的屋里扒了你的皮，别忘了咱三爷最恨的就是这类狗官。”
“怎么会怎么会，咱当官，咱也要当好官！”年轻人霎时涨红了脸，慌忙否决道：“再说，这不是随口一说，这辈子，咱都是跟着三爷马背上讨生活了。”
“够了……”队伍中央，有声音开口道，程铭站在路旁，看不清说话之人的面目，可那声音直直钻进程铭的耳朵，好像站在自己耳边说话似得，听得一清二楚。
“得嘞，三爷。”刚刚嘈杂的队伍宛如按下了静音键，一并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最先喊村长的汉子骑马赶了过去，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了队伍的前面。
“黑子，走，”汉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估摸着村长家来客人了，我们过去知会一声罢了。”
程铭感觉到，汉子说话的同时，犀利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
“程铭，走了。”这时唐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扯了扯程铭的衣服说道：“古兄弟叫我们过去呢。”
“这伙人什么来头？”
刚一见古无惑，程铭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就是……这往来行走的商帮啊。”许是被程铭急冲冲的样子吓到，古无惑略显紧张地回答道
察觉自己语气稍重，程铭放缓说道：“我刚从村口过来，打了个照面，我总觉得这伙商帮不简单。”
“不简单？”
“没错。”程铭眉头拧成一个八字，刚刚他猛然想起，那伙人的眼神，他好像在清平京也见过。
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过节，那时候母亲带着年幼的程铭去逛庙会，在一伙外乡人的周围聚拢了很多人，母亲拗不过他，只好带程铭挤了进去，在人群围起的圈中，摆放着几个大铁笼，铁笼中几头胡狼来回不安地走动着，不时朝着人群龇牙咧嘴，每到这时，外乡人就会用牛皮鞭狠狠地抽打过去，皮鞭抽在铁笼发出巨响，仿佛打在胡狼的身上，几匹狼嗷呜着朝后缩，可一旦皮鞭声过去，他们又会恢复原样，森白的眼珠巡视着人群，就像是在自己的领地上搜寻猎物，拇指粗的尖牙毫不怀疑能够轻松咬断人的喉管。
刚才的那伙人，就像是狼群，而且，还是放出了牢笼的狼群。
“程铭，放宽心。”古无惑双手搭在程铭肩头安慰道：“兴许是你感觉错了，更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稍安勿躁，等会儿村里应该就会来人，我们一并去了，到时有什么问题当面说了也不迟。”
“也只好如此了。”程铭嘴上说着，心里仍留有顾忌。不过确如古无惑所说，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如古无惑所说，每过多长时间，村里就来了人，请领头的去村里议事。
“既然如此，我与程兄同去，其他兄弟就留在这里。”古无惑对其他人说道。
其余众人听古无惑这样说，自然是点头应是，唐焱倒是有些不太乐意，不过程铭凑近他耳语一番，就见刚刚还是愁眉苦脸的唐焱眉头舒展开来，连连点头。
等古无惑和程铭走到村长家门口时，两边已经站了许多商帮的人，有别于程铭这类清平公子穿的丝织士服，门口的几人都是兽皮裹身，内里穿着软甲，个别的还带有护臂，手弩，飞刀，各式各样的武器别在身体的各处。程铭瞄见其中有人小腿处凸起一块，应该也藏了匕首在靴中，一人高的骏马拴在一旁，不时嘶鸣两声。
“两位就是村长的客人吧。”有一人从人列中走出，摆出个笑脸问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程铭他们这一次还是有求于人，自然是恭敬行礼道：“正是。”
“我家三爷说了，你们的意思他知道了，不过有没有这个能耐，还得三爷看过才知道，两位，这边请吧。”这人伸手一指，就见身后已经有人拿着黑布朝他二人走来。
“放心，只是一小段路而已。”
程铭的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身侧有股力量架住了他的臂膀，朝某个地方走去。
等眼上的黑布摘去，程铭经过短暂的适应，发现周围已经换了模样。
极大的牛皮帐篷透不进光，靠着周边一圈蜡烛点亮。蜡烛摆在黄铜烛台上，底下一层厚厚的蜡油。左侧放有一个武器架，架上一把环首大刀，刀锋泛着冷光。在程铭的正前方，有一张藤椅，椅背披着一张虎皮，虎头正对着程铭。虎头下坐着个中年男人，正撕下一条桌上的烤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嗯，小六的手艺有上进，六子，滚进来。”等将嘴里的肉吞咽下肚，中年人舒服地长舒一口气，朝着外面吼了一声。
“得嘞，三爷，有什么吩咐。”有个年龄稍小的男人掀开蓬帘进来，乐呵呵地说道。
“给这两位客人，看座上茶。”三爷撇了眼两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呦，三爷，”六子摊手说道：“您忘了，您定的规矩，上座可以，这个茶，得看来的是不是客。”
“两位，是客吗？”三爷似笑非笑道，程铭感到好似一条毒蛇正朝自己嘶嘶地吐着信子。
“自然是客。”古无惑踏前说道。说完不往回头与程铭对视一眼，单单这一眼，程铭就知道古无惑与自己估计有同样的感觉。
转念一想，能够领这么一支商帮走南闯北，若是领头的没点本事，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三爷指节在桌上敲了敲：“看座。”
迅速有人搬了两把木椅进帐篷，放在程铭与古无惑的后面，朝三爷做了个手势，又退了出去。
“两位，请坐。”三爷起身走到烛台边，拔掉了根燃烧殆尽的蜡烛，说道：“听说你们想跟着我的商队，进黑风岭，要我看，两位年纪轻轻，看衣着打扮，估计是清平京里的公子哥吧。难道不知道，这黑风岭，是个什么地方？”
程铭笑着回答：“正是因为知道黑风岭是个什么地界，才有求于当家的。”
“要我说，你们这些个贵少爷，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过，怎么喜欢拿着小命开玩笑。”三爷摆弄完烛台，朝藤椅上一歪，眼中光彩流转。
“这，按照规矩，私事的话当家的就不要再问了吧。”
“好，”三爷朝桌上重重一拍：“既然知道规矩，那就好办了，按照规矩，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古无惑一咬牙，说道：“按照规矩，若是我们想跟着当家的进黑风岭，每人黄金五十两。”
“一百两。”三爷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您这个价，是当我们兄弟是猪猡，来杀猪了？”程铭冷哼一声，怒问道。
三爷毫不介意程铭话里的火药味，一副奸商派头，笑眯眯地说道：“小少爷，黑风岭是个什么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兄弟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几个辛苦钱。再说，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三爷拿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装模作样道：“让我想想，除了我们这支商帮，其他的要走黑风岭这条线的，啧，都得半个月后了，几位小少爷要是能等，那也是你们的自由不是，可不知道你们这个私事，能不能等得了。”
“好，按照您的规矩，”古无惑眼中蒙上一层阴郁，“不过，这价我拿别的东西换。”
“什么东西？”
“黑风岭中的一个秘密，”古无惑的脸微微抖动，话里带有一丝诱惑的意味：“这个秘密，三爷若是听了，可抵得上您一年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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